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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流光钿
    暮春的清晨,和暖宜人。晨光落在园中起伏跌宕的山石波光上,铺成一片温柔明媚。

    碧晶池南的历星楼上,覃楠兮正在对窗梳妆。她身旁的司徒逸,留恋的看着镜中她那粉黛略施的娇俏小脸,忽然双眸一亮,转身去到窗边,也不知在独自忙乎什么,过了许久,才返身回到覃楠兮身边。

    这是什么覃楠兮望着他手心里捧着一片透着五色流光的花钿,不禁好奇。

    司徒逸挡开她伸来拿取的手,含笑故意不答她的话。只将左手轻捧过她的小脸儿,举起将那枚小小的花钿,轻轻贴在了她的眉心处。

    覃楠兮好奇转身,望向镜中。只见镜中的她,两道淡远的烟眉心处,忽然幻起一抹五彩流光。那绚烂温柔的光芒,仿佛是自远山间升起的仙岚,又仿佛是自她雪白的肌肤深处渗出的光芒,一对儿鸿翼,栩栩如生,翩翩欲飞。覃楠兮看得又惊又喜,不可思议的望向他。

    司徒逸凝了她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总是那金的银的,也无趣的很。还是这蜻蜓翅剪出的花钿,轻灵出尘,脱俗柔媚,正合我家夫人的清新明媚。

    这是用蜻蜓翅剪成的覃楠兮轻抚着眉心里极薄的钿花,爱不释手。他总是能想出些奇特的主意,在素裙上填补墨画,将寒梅制成花签

    覃楠兮轻抚着眉心里的流光,敛住满心的甜蜜幸福,故意笑他道,又是小蜻蜓,真是不知道这样可爱的小小生灵,到底哪里得罪了侯爷才让侯爷总与它过不去呢。

    司徒逸被他一逗,也忽然想起了三年多前浮濋阁里,他在她酒污了的素裙上,曾画下一只独目的蜻蜓的旧事。

    已是经年相隔的旧事了,而此时,抬目远远望向窗外,浮濋阁却恍若昨日。

    池上的晨岚尚未散尽,那秀丽的小木阁,仿佛一个水心里走来的美人儿,一半含在水中,一半立在岸畔,披烟戴雾,朦胧而温柔。

    司徒逸转身,双臂轻拢将她揽进怀里,笑道:伊人宛在水中央,朔洄求之,道阻且长。那小东西若懂我的心意,只怕是也愿意成全我若它还有怨念,总还有轮回相报。大不了,下一世我做蜻蜓,为他作嫁相报

    谁要你下世相报我只问你,今生要如何还报覃楠兮轻攥着他的衣领,仰首笑诘。

    司徒逸明知她这是借题发挥,话中有话,可心底却微微生出一丝疼意。避开她逼问的眼神,拢了拢她肩上烟霞般的披帛,转话道:楠兮,今日有位故人远行,我们去送一程吧

    故人我也认得覃楠兮本也是在玩笑,见他肃然,也敛了心思正色道。

    司徒逸点点头,牵着她的手,下了历星楼。

    这历星楼之名,取自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一句。虽有月色皎洁,星辰璀璨之境,然而,终究是脱不开孟冬的萧索和凄凉。立府之初,只因这里地基较高,视野开阔,与覃府中楠兮的闺楼有神似之初,司徒逸才将两人的居室设在此处。

    历星楼虽地势高阔,可却在园子深处。两人下了楼来,也未携带下人,只执手相依,缘着园中的悠悠曲径慢慢出去。

    几番转折,出了内园。曲折的幽径亦到了尽头。一壁繁花铺陈眼前,花壁相隔的地方,是一方独立小院。

    这小院落,荆篱柴门,粗瓦泥墙,质朴笨拙,透着许多闲淡的乡野趣味,而园中的一方棋台,两株梨树,三间老屋,错落其中,又生生令原本的粗野悉数尽藏,平白多了许多出尘的意味。

    这小院,如今是柳七的居所。多年以来,柳七一直随在司徒逸身边,已然习惯。因而立府之初,下人们不去请示司徒逸,直接请柳七在园中先行挑选住所。柳七喜爱这小院落的质朴出尘,便落居于此。

    此时天色尚早,小小院落如村童酣然而眠,静静伏在玫瑰色的晨曦之中。司徒逸牵着覃楠兮,正想快步离开小院篱外,却听身后忽然吱呀一声,传来木门开而复合的声响。

    两人都以为是柳七早起,转身正要问候。却见是阿箩正披散着长发,从柳七房中出来。迎面见了司徒逸两人,阿箩立时满脸烧透绯霞。尖尖的下巴也恨不能扎进自己怀中。

    阿箩覃楠兮不由轻唤了一声。

    阿箩僵在原地片刻,听了这声轻唤,仿佛复生一般,浅浅喘了口气,随即深深福身下去,仓促行了个礼。也不等司徒逸开口,礼罢起身便飞向自己房中去。

    望着阿箩略显衣衫凌的俏丽背影,覃楠兮慢慢回过神来,笑意满面。

    司徒逸却锁着眉头,深深的看着柳七房中紧阖的木门。

    这是好事啊逸哥哥的眉头却蹙的这样难看

    司徒逸闻言回神,才见覃楠兮正挽着他的臂,喜盈盈的的望着他。

    好事司徒逸反问,声音朦胧低沉的仿佛是在自问一般。

    覃楠兮肯定道:自然是好事。阿箩对柳先生她笑而不语,片刻又接到:如今这样,逸哥哥不用担心柳先生孤身凄苦,楠兮也替阿箩开心,可不是好事

    司徒逸听罢却低叹道,阿箩只是个军奴,她与若卿,毕竟有如天壤,只怕若卿他他欲言又止,毕竟柳七苏旭祁晙,这三个名字间的关联,他亦不敢过早的断言。

    覃楠兮却不知道他这些纷繁的心思,只笑盈盈道:柳先生虽才华横溢,可他亦非名门出身,且他她不好议论柳七那已被烧毁的形容身貌,转笑道:阿箩自小跟着他,对柳先生全心全意,即便他们两人有些身份之碍,只要他们心意相投。剩下的,只要仰仗大司马大人不就好了难道大司马要食言不成

    覃楠兮说着,又挽紧司徒逸的手臂,耍赖般摇晃着他。

    食言食什么言司徒逸疑惑的回头望着她。

    覃楠兮丽目微凝,略焦急道:当初在关城中,是谁对柳先生承诺说今后只要柳先生有心,不论他如何安排余生,都将全力相助。一诺千金,绝不违背

    司徒逸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亦不再多说,只牵着她离开小院,一路出了府门。

    府门外,早有家仆备下的马车。青布棚顶,粗纱帷帘,还有个粗手粗脚的车把式,正垂手恭立一旁,神色慌张的等待着门里的贵人。

    覃楠兮看着寒简的马车,略觉意外。

    司徒逸一面扶她上车,一面无奈道:眼下,我的一举一动,被太多人盯着。今日出城的事,又不便张扬。只好委屈夫人了

    覃楠兮点点头,含笑向他,刚想宽慰几句,却见司徒翀自门廊阴影处转了出来。

    司徒翀覃楠兮停下脚步,越过司徒逸低俯的肩头,望着他轻声惊异。

    司徒逸闻言,亦不由疑惑的转过身。

    司徒逸恰才转身,已行到眼前的司徒翀,哀哀望着他,忽然一撩衣襟,直直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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