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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旧怨
    司徒逸俯身扶住他,略带怒意道:翀弟,你这是做什么堂堂嗣靖国公,这样当街跪拜算什么

    大哥,翀儿求你,求求你,放过二哥吧司徒翀不肯起身,攀住司徒逸扶他的手臂,几乎声泪俱下的哀求道:大哥,娘和二哥纵有千般不对,可到底都是咱们司徒家的人。你大人大量,就放过二哥吧

    虽是晨曦之中,可早起的路人依然稀疏路过。看着朱漆侯门前的这一幕,布衣百姓匆忙避开的脚步里,仍然夹杂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覃楠兮站在兄弟两个身后,手足无措。她深知,司徒翀自幼温柔安恬,行仪周到,并不是个当众不顾身份的人。而司徒逸渐渐蹙紧的眉心里,也是少见的怒意越来越浓。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他们一个放弃了骨血里的尊荣,另一个则一改平日的从容宽和

    司徒逸见扶他不起,忽然加重手上力道,猛然向上一提,就将身形单薄的司徒翀拎了起来,怒道:翀弟,你一向聪明明理,怎么能说这样的混话司徒鲲他有今日,那是咎由自取当年乾宁殿一案,他为一己之私,冤枉了多少无辜如今,旧案重审,他的罪也是三司同审后所定,与我有何相干

    大哥司徒翀大声打断司徒逸,忽然又低下声,哀哀恳求起来:大哥,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大哥你肯开口,又怎会救不了二哥大哥,翀儿自幼就敬你是个大英雄翀儿知道,姐姐是你的亲妹妹,可二哥,他不也是你的亲弟弟吗我们毕竟是亲兄弟啊二哥落难,大哥你怎能袖手啊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也当泣我们兄弟相煎啊司徒翀自说自话,语中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恨。他极少打听朝堂纷争,他的心念,不过是他亲爱的人们和乐团圆就足够了,至于其他是非曲直,他不想过问,亦无力过问。

    司徒逸被他说的气恼,又不肯解释,只转身不看他。

    司徒翀见哥哥无动于衷无奈,只好转望向覃楠兮。薄唇颤抖了许久,才轻唤了声大嫂

    覃楠兮亦被这陌生的一唤怔住,片刻,才局促的欠身相迎。飞睫轻颤,始终不敢抬眸与他对望。

    大嫂,求你劝劝大哥。请他,那就请他回府一趟,去探望探望母亲。母亲她病的很重。司徒翀也看的出,暂时不能直接劝司徒逸救二哥,只好先将母亲的心愿说出。或许一向聪明能干的母亲可以说服司徒逸出手救司徒鲲。

    老夫人病了覃楠兮有些意外,幼年时因常与司徒翀一道玩耍的缘故,她也常常见到国公夫人。虽然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自己熟悉的长辈,听闻她抱恙,她亦不免关切。

    司徒翀点点头,哀戚戚道:短短百日不到,太贵妃舅舅还有二哥相继出事,母亲经受不住,一病不起。母亲她,她说很想见见大哥,可是司徒翀说着望向司徒逸冷峻的侧脸,咽下了后话。

    毕竟当年,他还年幼。后来的事,也是他听过许多传闻,真假莫辨。可他清楚记得的,是大哥离开靖国公府门的那一天,那满眼愤恨和不甘的神情,以及母亲悠然而得意的笑容。

    这一切,或许是因为他们唯一的姊妹,司徒琳琅。

    司徒琳琅虽是老靖国公唯一的女儿,可却并不是夫人萧漪所出。萧漪身为主家夫人,在司徒琳琅成年后的婚事议定上,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这一点,时人皆知。

    而司徒逸,因是男儿,又是国公长子,倒不十分受嫡庶所限。且他自幼聪慧过人,又在不足八岁时便跟在大儒覃子安身边学习。因而,当年的国子生选拔之中,司徒逸轻易拔得头筹,一时间,在长安众多的贵宦子弟中,风头无两。原本,次年春天,他便应当入国子监,与众位皇子一同学习。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当年十四岁的司徒逸,突然提出他无心向学,执意要随父从军。且心意坚决,任恩师覃子安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

    关于司徒逸当时的反常之举,一直是司徒翀心中的疑惑。直到后来,在下人们的议论中,他才慢慢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他的母亲萧漪,因一心要扶持自己的亲子入朝为官。因而,私下以姐姐司徒琳琅将来的婚嫁为筹码,逼大哥主动放弃了入国子监学习的机会。而把国子生的机会,留给了二哥司徒鲲。

    或许是因为当年先皇重文轻武,也或许当年的大哥身上看不出一丝大将的气质。总之,母亲放心的将大哥送去苦寒的北疆,以为自此高枕无忧。

    只可惜,天意弄人,圣心难测。短短四年之后,大哥就在军中建立奇勋,成了大楚国中最年轻的一方镇将。

    然而,不论当初如何,司徒翀都觉得,母亲的行为不过是一个慈母的心念而已。她应该被体谅。况且,大哥如今已高高在上,实在不该再计较当年的这些小事

    覃楠兮自然不知这些深宅中的旧事,只望着司徒逸的背影,左右为难。

    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司徒逸长叹一声,沉声对司徒翀道:你回去吧,好好伺候夫人。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会尽快去探望她。话声落地,也不由司徒翀再开口。司徒逸就揽过覃楠兮,半抱抱扶的将她送入车厢,自己也抬脚一跃,进到厢中。

    车夫犹豫了一瞬,对着道边孤零零的司徒翀行了个笨拙的礼,便匆忙跳上马车。

    只听皮鞭脆响,马车缓缓行开。

    木轮扬起的滚滚尘烟,将司徒翀和恢宏的大司马大将军府都抛在了身后。司徒翀对着尘烟中远去的马车,广袖一扬,深深躬身下去。他吞下自己心头的不甘和怨恨,含着委屈,亲自来求。赌的不过是这些年来大哥对自己的疼爱,和大哥对司徒国公府的维护。只要能求大哥开口,救下二哥,那么他的家靖国公府,就不至于自此零落。

    覃楠兮始终于心不忍,不住回头,看着帘隙里越来越小的司徒翀,犹疑的握住了司徒逸的手。

    楠兮,有些旧事,你不知内情,就不要劝了。我既然答应了,就定会尽快去探望夫人。只是徇私求情的事,我是真做不了的。司徒逸反握住覃楠兮的手,低头看着她腕上的海棠红,目光中泛起的哀伤,辽远而幽深。

    覃楠兮看着他笑意消尽的嘴角,只好抿起双唇。旧事,她虽不是事事清楚,可却也从程嬷嬷处听说不少。她知道,亡母的终身遗憾,始终是他心头最深的刺。

    看着他哀伤难掩的神色,覃楠兮只觉心亦跟着他一阵阵绞痛起来。然而,生死离别,血脉断绝,不是言语可以宽慰的伤。

    额角轻轻抵在他肩上,双手握紧他的手,安安静静的陪伴着他。他会明白,这世间,他还有她。

    司徒逸微微怔忡,无尽的感激,化开了眼底的寒意。抬手将她拢进怀里,他紧紧抱住了他在这世间,最重的牵念。

    心既相通,何须言语,两人一路无声,相依出城。

    金光门外,一条坦途,背着晨光,迢迢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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