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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势均
    一阵马蹄的踢跶混杂着嚣叫的人声,从车帘外呼啸而过,马车左摇右摆的狠晃了一阵才终于停稳下来。覃楠兮惊魂刚定,扶着车壁的手都还未来得及撤下,就听到帘外的车夫已连声道歉不迭。

    程嬷嬷手忙脚乱的从新坐好,架起肩膀刚要发作,就被覃楠兮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这本就不是府里的车,见了官驾怎能不躲闪横竖咱们都没有伤到一丝半分,嬷嬷又何苦去为难一个讨生活的车把式

    程嬷嬷见覃楠兮脸上明显的不悦,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迅速收敛起了她旧日养成的习气,讨好的靠到覃楠兮身边,温顺的替她整理起发髻上松散的珠花来。

    小飞喘着粗气刚定下心神,就迫不及待的撩起了车帘,她是要看看什么人的车驾不顾别人的死活

    只见前方道上,尘烟弥漫,沙雾里,隐约辨得出两匹快马得背影。车帘下,那个车把式正躬着身子伏跪在地上,不住得磕头请罪,吓得双肩都在隐约的颤抖,远处,沙雾里是恢宏的景曜门,城门口,有一片刀光破开了尘烟在粼粼闪烁。

    覃楠兮落眼瞧了车夫一眼,示意小飞扶他起身,又亲自劝慰了几句,便指了指城门问起他来:车夫大哥可知道那城门处这是怎么了

    车夫往日见惯了世家贵子们不把自己这样的人当人看,猛遇到覃楠兮这平和良善的大家千金,反而愣傻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小飞摇着手在车夫眼前晃了晃,不解的看着他的一脸呆滞。

    车夫缓过起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迭声的又谢起了恩德。他只是长安城里最底层的劳苦人,遇到这样富贵又和气的大家千金,就觉得自己撞了天运,不觉心里口里都对覃楠兮真诚感激起来。

    覃楠兮默然而笑,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转话又询问起城门处的异样来。

    车夫听问,忙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迟疑道:回大小姐的话,那城门处的,看着倒像是兵士呢可昨儿咱们出城时,还未见这么多兵士呀这又是怎么了

    兵士覃楠兮闻言,紧握的手下却意识一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

    景曜门去宫城不远,能公然在景曜门城门处持械的兵士,只可能是禁卫军或京畿道戍卫兵士。内卫禁军首领是司徒鲲,而京畿道戍卫一直是萧国舅手中的力量。景曜门上赫然多出这么多兵士,难道他们要提前行事

    覃楠兮还未想出个头绪,就见那车夫摇了摇头,神情木然的转身过来,欠身行了个大礼,便一跃上了车辕。青布车厢也随之一荡,远处的景曜门便在视线中涣散了一瞬。

    覃楠兮收回神思,敏锐的望了车夫一眼,尽力稳住身心问道:不过是兵士而已,车夫大哥为何叹息起来

    那车夫见覃楠兮问起,诚心回起问话来:大小姐是不知道咱们百姓人家的寒苦。眼下这三天两头的征役,谁家不是胆战心惊的其实谁舍得把好好的孩子送去军营里送死呢可又能如何谁让咱们寒贱啊,不瞒小姐说,小的村里健全的男丁眼下已没剩几个了。

    征役覃楠兮心底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向前探去,刚要开口细问,却被一旁的小飞嬉笑着打断:你说你们村都没了健全的男丁,怎么单单就剩下你一个

    那车夫闻言愣了片刻,也不躲闪,吃力的将自己的右脚架上车辕。车厢中的三人才看清,原来他那右腿根本就不是腿,他的膝以下,其实只是一截光滑的木桩。

    这,这小飞挠了挠头,讪讪道:没想到这位大哥都伤成这样了,竟还做这么辛苦的营生,也是十分不易了

    多谢姑娘好心,还能体恤我们些。只是,小的一家大小五六张嘴呢,都嗷嗷张着,若小的不做这辛苦的营生,可要怎么糊口呢说着,那车夫咂着嘴苦苦的摇了摇头,小飞的问话将他带到心底最深的酸楚中了。

    覃楠兮迟疑了片刻,转问道:大哥这腿是怎么伤的以她的经验和智识,她看的出这样的伤,应该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日常能伤成的。

    哎,所以说征役苦啊小的就是最明白其中的苦处的了但凡有个活路,谁愿意将亲生的孩儿送去送死啊好比小的,十二年前,也是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娘没法子,才把小的送到军中去。本想着能讨口吃的,得些饷银,不成想小的命数不好,在蓟州伤了腿。为了保命,只好把那伤脚剁了就这样,本是好端端一个人,就废了。车夫一声长叹,将所有辛酸敛在了几乎夺眶而出的两汪浊泪里。

    覃楠兮咬了咬唇角,狠下心继续问道:大哥既然是从幽州大战中退下来的,按理,应当是分到了些沃田的,为何不守着田地过活,反而要做这奔波辛苦营生

    覃楠兮清楚的知道,当年老靖国公带兵平定幽州战乱,大楚国境内自此再没了前祁的残余势力。因而但凡那一战中活着退下战场的人,都受到先帝的封赐,连最普通的兵丁也都受封长安城外的沃田数亩。这车夫说起十二年前的战事,覃楠兮当即明白,他也是当年参战的兵士。论理,他活着回来就应该受封了沃田数亩,那田地又都在长安城外,不至于养不活五六口人,而他却说不得不艰苦讨生活,因而覃楠兮才问了起来。

    哎,大小姐是好人,对咱们这样天生低贱的还能和气的说说话可咱们终究是天命不济啊自己投到这贱民胎中,能怨的了谁那高门大族的要买咱家的地,咱可敢说个不字

    大哥的地被大户买去了覃楠兮眉心越拧越紧,忽然想起两年前爹爹曾上书指责河西氏族兼并土地,害的民不聊生一事。

    只是那时候,所谓的百姓寒苦,于覃楠兮而言,只是爹爹奏折中的文字而已。而眼下,苍生辛劳却真实的变成了面前这车夫的断腿,变成了他辛酸的长叹和挣扎。望着车夫佝偻的背影,覃楠兮忽然明白,原来父亲宁愿迕逆圣意也要据理力争,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圣贤书中的要求,更是贴着地面的血泪控诉若河西氏族不破,只怕天下苍生再无生隙

    车夫不知道车中的覃楠兮纷繁的思绪,只哀悼着曾短暂的属于他的土地,几乎要哭出声来:我那地啊连一茬儿黄米都未来得及熟,就被萧将军家买去做了田庄哎,那么好的三亩地啊,只给了我五两银子

    五两小飞和程嬷嬷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挂到眼眶外了。只有覃楠兮暗暗咬着唇角,默不作声的望着车夫眼角的皱纹出神。

    车身晃动中,景曜门已慢慢近在眼前。

    城门口,立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两个锦绣衣衫的人。两人正一面抵额说笑,一面又垂着眼,冷冰冰的监视着地面上排成一队的新丁,他们是奉命来监督征役的贵人。

    覃楠兮从帘隙里瞟了一眼,立刻认出两人中的一个,正是姜御史的独子,现任太子亲卫的姜魁,另一个虽然面生,但也猜得出是准太子昌宁郡王的亲信。

    两人面前的那些新丁,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排在一个书记官处,记名领牌后,便鱼贯去到另一面静候。那些新丁人数不少,群中也是胖瘦不拘,老壮相间,可全部都是一脸悲凉无奈的枯立着。在围在四周的寒光闪烁的刀兵阵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乱说乱动。

    覃楠兮躲在车中,任程嬷嬷同车夫两人应付了守城兵士的盘查。马车盘桓了许久,只听程嬷嬷和车夫在车外又是力争又是辩白又是求情的说了许久,才阻止了士兵几乎掀帘而起的盘查。

    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覃府千金的车马都要查程嬷嬷返身回到车厢中,愤愤的怒道。她久已习惯了靖国公府和长平王府的车马的一路畅行无阻,十分不忿守城兵士的无理。

    嬷嬷又糊涂了,今日咱们所乘的根本就不是府里的车,戍卫盘查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什么可埋怨的覃楠兮嘴上阻止着程嬷嬷,心中却不这么想。

    往常,坊间租赁的车马通行长安各门,从不需特别的盘查。今日那守城兵士,若不是听说车中人是覃尚书府的千金,只怕是要挑帘而起了。

    城外严密的排查,恐怕说明,司徒鲲他们的力量已枕戈待旦了。至于太子亲卫违例扩编一事,自然是秃头上的虱子,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覃楠兮暗自盘算起来,京畿道戍卫总兵力大约有九万,太子亲卫约莫两千,若乌达伏在城外的力量也真能派上用场,不过也只是千余兵力罢了,再并上昌宁郡王这几年勉强收拢的朔方兵力十万,他们手中的兵力总数约莫有二十万。而这个数字,才将将约能与司徒逸的戍北军形成一个均衡了。

    他们是要均势,只是临时拼凑起的队伍,真的有用吗想到这些,覃楠兮一直紧拧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唇角的肃穆也缓缓化在微勾的唇交处。

    原来,他们还是怕逸哥哥的即便是他在他们手中,他们依旧忌惮着对逸哥哥忠诚不二的戍北边军。

    车帘外,不时有马车相错而过。覃楠兮正狐疑,就见几个覃府的家人神色焦慌的远远迎着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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