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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胭脂书
    浅夏的轻雷远远从天边一声声传来,薄暮的天光透过棱窗,罩的房中有些幽暗潮热。覃楠兮抬腕放下笔,垂目直望着桌案上方才临抄的经文,任由心海默然翻涌。

    小姐程嬷嬷端了浣手的水近前来,轻唤了她一声。

    嬷嬷,今日庄上可有东西送来是谁送来的覃楠兮回身,一面浣手,一面轻声询问。两天过去了,再没有一丝新的讯息传来,她表面上静定无波,暗自的心焦却是越来越汹涌,她在等小飞来,等她带来司徒逸的消息。

    程嬷嬷放下铜盆,递上一条洁净的素帕,低声应道:这两日庄上都未曾送瓜果来,也没见谁进府来。

    往常夏令时节每日都有庄上的新鲜菜蔬瓜果送来,眼下爹爹病着,本就要饮食清淡,他们倒懒得送新鲜蔬果来了你去问问嫂嫂,这庄上的管事娘子是怎么回事,越发的会当差了覃楠兮丢下帕子,难得一见的动起恼来。

    程嬷嬷抬眉瞟了她一眼,只好唯唯应着退了下去。

    覃楠兮独自在房中闷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心神不定,索性提裙下了闺楼,向花园中去。

    覃府园中,多植梧桐,如今那阔郎的树叶也在夏意渐浓里越发舒展,几株高大的梧桐沿着池畔,树下洒着一团团浓黯的阴凉,叶隙处透过几线暮光,凝成散碎的光点,洒在树下浓黑的树荫里,黑白分明,斑驳的十分好看。远远的,仍能看的到爹爹房门静立着的禁卫。这些禁卫虽被撤去了大半,可留守的这一部分却十分谨慎,日夜轮替,从没有放松的时刻。

    覃楠兮幽叹了一声,转身向园子深处去,正缓步向浅,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向自己来。

    楠兮是嫂嫂的声音。覃楠兮微愕驻足,转身相迎。

    浅绯的暮色中,独自一人的萧落梅迎面而来,她一身茜红衣裙映着身后的霞光,仿佛她是从辽远的天边走来的一般。覃楠兮遥望着她荫在绯光中的脸庞,忽然觉得她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楠兮快随我回房去,嫂嫂有事和你商量萧落梅迎到眼前,不由分说的牵起覃楠兮的手,转身就拖着她回往闺楼的方向。

    覃楠兮见她神色凝重,抬眼忘了一眼远处的禁卫,便顺从的跟在她身后,回了房中。两人才入了房门,萧落梅探了一眼身后,双手将房门阖上。转身向覃楠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漆盒递到她手边。

    这是覃楠兮疑惑着接下,垂目望着掌中的小漆盒,只觉的十分面熟。那小漆盒十分精巧,只有半掌大小,黑漆底子上描着精细的缠枝莲花,漆光匀润明亮,花纹细腻柔婉。

    方才有个大头大脑的大汉送来的,指名要送到你手上我不敢冒然放他进来,才截下了下来。

    大头大脑覃楠兮捏着小盒子,眼中精光一轮,忽然明白来的人是莫丹,这盒子就是当日他要送给小飞而小飞没有收的那一个。

    他说了什么攥紧了掌心里的小盒子,覃楠兮攀住了萧落梅的手臂,问的很急。

    萧落梅神色僵滞了短短一瞬,才摇了摇头道:那大汉只说这是你的东西,让我转交到你手上。说完转身就走了,我都不曾来得及问他尊姓大名。楠兮,那人,应该是大表哥手下的人吧

    覃楠兮听罢,并不言语,只低头捧起已经打开的小漆盒,琢磨了半天那盒中细腻柔润的殷红胭脂。她不明白,司徒逸为何在这个时候派莫丹送一盒胭脂给自己。

    萧落梅好奇的探头过来,研究的看了她掌中的小盒子半晌,疑惑起来:大表哥派人送东西来,应当是有信儿要递给你,可这,这一盒胭脂看着也十分普通啊。那个大汉将盒子交到我手上,我便拿来给你了,也未曾经过别人的手,论理是没有被调换的可能啊

    覃楠兮听着,依旧不置可否,只顾捧着小盒子琢磨。萧落梅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司徒逸派人送这个小盒子来,一定是有话在里头,可为何里面只是一盒普通的胭脂

    让我看看吧萧落梅探手过来取走她掌中的小盒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研看着,微拧着眉心,细细思索着小漆盒的关窍。

    楠兮你看萧落梅的声音忽然一高道。

    覃楠兮探头过去,才见她葱管般的指甲缝里沾满着胭脂,此时正插在盒盖的缝隙处,那盒盖内里的一片薄木微微翘起,边缘处,露出了一丝白绢。

    这原是个夹层呢萧落梅展颜笑道,细长的指甲撬了半天也撬不开,只好将小盒子递还到覃楠兮手中。自己则坐在一侧将指甲缝中殷红的血一般的胭脂一点点弹出来。

    覃楠兮望着盒盖,抬手从发髻上抽下一支珠簪。将细长尖利的簪尖儿探到木片边缘,轻轻一别,那小薄木片儿顷刻弹飞开去,一张极薄的绢书漏了出来。

    这盒子若能递到你手中你自然会细细研究,若到不了你手中,也就只一盒普通的胭脂大表哥的心思果然是细巧的很从前他们说他鬼主意最多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萧落梅瞟了一眼覃楠兮手中的绢书,笑意盈盈的说道,语气轻快,竟寻不出一丝连日里的阴郁担忧气。

    覃楠兮只勾了勾唇角,抖开了那薄绢。雪白的绢上,沾了些殷红的胭脂,红白相映,醒目的仿佛是雪野上洒下的鲜血一般,司徒逸的笔迹极淡,可那一笔潇洒俊逸的行草密密布满的薄绢,覃楠兮一眼就认得出,这确实是他的亲笔没错。屏着呼吸,她一字一字仔细读了起来。

    大表哥他说了什么萧落梅在一侧试探着问。

    覃楠兮听问,将身子微微背向萧落梅,手中的薄绢也捏起成一团攥在了手心里,才抬起头迎向萧落梅道:逸哥哥他,他说他会很快离开长安,让我们务必好好照顾好自己,等着他回来。

    太好了只要大表哥他平安离开,咱们这里就有指望了萧落梅满眼惊喜欣慰的神色荡漾全身,交握在一处的双手竟然激动的有些微微颤抖。

    覃楠兮低着头细细思索着,司徒逸的书信中,其实还提到了他走之前想见她,只因他嘱咐了她一定要保密。因而她才将书信紧攥在手中,不让萧落梅看到一个字。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捏着那薄透的绢书,心却莫名沉重,一丝犹疑始终徘徊在脑海里。长安出事之后,司徒逸唯一的一次书信是小飞转交的。这一次,风头之下,他怎么会冒险派莫丹到覃府来这真的是他的作风吗可转念一想,莫丹确实是他最信任的人,由他直接送到府门上,好过几经转手到自己手中,况且他还刻意用了这个他们几个人都认得的小漆盒来传递消息,覃楠兮凝着手中的小盒子,咬了咬唇角,强按下心底的犹疑,暗自琢磨起怎样赴他的临别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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