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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女皇登基、武周建立
    缠绵的金秋落叶在空跃然了一支胡旋舞,但并没有合着风的势头飘向远方,而是在飘曳了一阵之后,在李旦肩头落了下去。

    旦抬目看向自院落那边儿圆形的拱门里行来的婉儿,见她冰俏却难掩一份秀美的面孔被流光镀了层金。他的心念一舒,即便明白婉儿此次的来意,但他并没有感觉出有着怎样的压力。

    当前的大唐是个什么样的时局,李旦一向以洞若观火的智慧冷静处之。此刻正殿门前那接连几番浩浩荡荡的请愿,他也自然闻了风声。

    “走吧。”随着婉儿足步及近,旦抬步亦向她迎上去,在与她咫尺相对处停定了步子、颔首含笑,“我们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就不要再耽搁了。”如是补充。

    婉儿一阵心慌。李旦这样从容的反应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但当她面对着他还是会有一种类似负罪、类似无用的恍惚感!她心头时而充盈时而又芜杂,横竖是素乱非常、也无法在他面前及时的定神:“请相信我。”繁重的思潮在心湖晃荡晃荡的,终于倏然一下子就图腾了!婉儿心念一动,动容时启口似有许多话想对李旦说,她迫切的想要李旦知道自己此时的心之所想、明白自己的心境,但最终只有这四个字。

    可是足够了,虽然只有四个字,于之李旦来说委实是够了!旦眉目一展,在流云打下的一片微光,他落在婉儿身上这含笑的目光便平添了许多柔和,显得分外好看:“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呢!”不是疑问的语气,他把声音一落。

    问句就变成了感叹,反倒让人觉的有一湾心事被积蓄在胸腔间、堵塞在喉咙里,心口闷闷的难受。

    诚然李旦当真没有在乎什么,当真明白婉儿付诸在他、付诸在母亲身上的一片真心,可婉儿却陷入了自己思绪的囹圄里迟迟走不出来。心浪辗转,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对旦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她又说不出口、又似乎也无从说出口。只好颔首沉目,抿了嘴唇默然无语。

    “还等什么呢。”旦云淡风轻的动了动唇角,“诸人请愿、承天景命这好一出大戏,没有我这个皇帝的出场,又如何能继续唱下去?”分明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可是被李旦言出了玩味的调子、不起波澜的无所谓态度。

    婉儿的神绪跟着牵了回来,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同他言语,便颔首应了一应。

    旦侧目向她一笑,转身从容的行出了殿院。

    其实不需要她多言多做,他可以领会到她的心境,当然也明白自己此时此刻该怎样举措、该怎样配合着武后一早的筹谋将这场让位的大戏继续唱下去。

    情势已经堆叠到这里,不管那些精心铺陈出的人为的一连串筹谋,那些请愿也好、祥瑞也罢、引经据典还休,横竖武后登基为皇都是势在必得的事情,始至如今怎么看也都是顺应天意的宿命感!就算这一切的水到渠成都是刻意为之,不也正是冥冥之一道不可违逆的天命么?

    在这样一个极端**的热烈场面之下,李旦这个皇帝此时此刻自然是再也坐不住的。就算他事先并没有听取上官婉儿的意见,此时此刻他也都得站出来交接皇权、让出帝位于母亲!

    婉儿跟着李旦亦步亦趋的重又回至莲花形的威严高台,一路无话、思绪如瀑。

    这个时候一身盛妆华服的天后也不失时的逶迤而来。

    李旦浅浅天青色的衣袍被风吹的汩汩乱舞,这样的颜色之似乎沉淀着藏不住的忧郁、甚至凄清。可是他的面目却平静安详如素:“请母亲顺应天意民心,做您所合该去做的事情!”他对着凤颜威整的武后掀袍一跪落,声音稳稳沉沉的,听不出半点儿不甘心不情愿。于此又甫然抬目,对武后做了一揖,“请将儿臣降为皇嗣,易姓……为武。”跪在地上的双膝兀被石砾擱的一疼!旦即而浅浅的低下了头,看不清墨眉明目间存着的游丝神情。

    聪颖如他,心知审时度势的大玄机不在于硬争、而在于容让。与此同时他更加知道的是,什么唤作——大势所趋!

    在这片被遁逃不得的政治权势覆盖的阴霾天地里,一个渺渺的自己从来都不算什么。不管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他都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除却顶礼膜拜、安然臣服于命运的安排之外,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又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

    一旁侍立的上官婉儿已恢复了素来的心境,冷颜静看着李旦如此,心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偏又夹杂了浅浅的悲凉感。

    须臾后,武后那一道蜜色的唇线已经缓缓的氲开。她没有急着言语,上前亲自把李旦扶了起来。

    随着这将当朝皇帝轻轻的一扶,这一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举动,在场诸人无不看出一个寓意,即是时至眼下,“三让而受”这好一通过场仪式,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一步不落不错的顺利完成了!

    这个时候,有了“三让三回绝”、最后亦有了皇帝的亲自请命,可谓正是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这神圣肃穆得着天命的圣母神皇终于敛眸颔首、轻微却含义郑重的点了点头:“愈哉,此亦天授也!”

    随着颔首微微、声息落定,在场诸人顿然齐齐高呼、且须臾又落身跪地,对着这位大唐的新皇、历史车辙辗转至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行了觐见大礼,高高将那殊胜无比的“万岁”之音呼了个彻天响地!

    ……

    这时的武后,已经六十七岁。

    则天门上,她轻轻的摆了摆手;正是这轻缓无澜的历史性的一摆手,就此于倏然间定格、凝炼成了永恒的史册镌刻。

    泱泱华夏五千余年历史长河之间、沧风劲雨之,独一无二的女皇帝就此炼成。

    自此之后,她多了一个横亘万古、流芳千世的名讳——武则天。

    此刻,浩浩历史的雄奇与沧桑交织在一起,在场诸人无一不是躬身验证了这充满神契的史诗传奇的缔造,也无一不在为此心潮澎湃、激动非常!

    清风过处,着了艳红滚金宽纹络的太平公主聘婷稳妥的立着,借着萧萧垂柳倒映的暗色将身形隐隐显显,把这一场精心构画的局就此逐一无落的居高临下、尽收在眼底。这样至关重要的场合,身为李唐的公主、武后的女儿,她都必定是不会缺席的。

    她怀着莫名崇敬与动容的心境堪堪转目,以一种曾经从未有过的目光望向那咫尺身畔、注定会明堂高坐的高高在上的人儿,她的母亲。

    母亲就要成为大唐的皇帝……

    但如果退了盛妆华服、除去皇帝名头的母亲,不也就是一个女人?一个与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没有任何差别的、普通无奇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的纤纤玉骨里究竟生就着、承载着款款的怎样的沉淀,以至她可以一路登临至这样一个常人连企及的心思都不敢有的、至高无上的帝位高点?

    太平水润的眸波潋滟着,轻滑过母亲那张姣好的脸,纵然风霜染就、纵然沧桑沉淀,却血色淡氲、活色生光……只是母亲啊,走了这么远的路、跨了这样多的坎儿,您当真不累么?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要停下来好好儿、好好儿的歇一歇?

    太平心里铮地一下,骤又觉的那个已经达成所愿、登临高位的女人其实何其可悲!但转念,她自己呢?

    终究是逃不过的,生在这样的时局之、系就了这样一重不可抹杀的身份,母亲昔日并着时今所走的路,注定会是太平日后所要踏上的一道漫漫征程!

    母亲呵,权势的荼毒亲手埋葬的终究不过须臾这一辈子,而到头那一身、难逃那一日,那一日涉水漫溯、如期而至的时候你又能真正得到些什么呢?

    人啊,有些时候想想真是觉的很是可悲!

    我是您的女儿,我亦不得不延续着您所淌过的河、行过的路,延续着您烙刻下的足印容不得我有半点儿迟疑的行走下去。

    这宿命是天给的,除了应顺,我们别无选择。逆天行事,我们会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骤地一下,心口有若被猛抡了一锤!太平醒神回念,下意识抬手死死的捂住了跳跃擂鼓的心房,只觉连同呼吸都似染了铅华般的沉重!

    。

    武皇其人,回首历数这若许年来走过的路,恍若忽觉已然铸成了一阕缠绵幽暧、回肠荡气的史诗长歌……

    这个女人她果敢英瑞不输须眉男子、内慧娴雅又不失贤惠风范。她委实有着惊世的才能、练达且可海纳百川的敞阔心怀;但同时她亦是傲慢且自负的。

    长长一条来时的路上,她不断在一场关乎伦常、关乎男女、关乎庸礼教等等等等错综复杂的盘根迷丛里更替交叠,这委实是一场绵长而持久的战争,其免不了有胜利、有挫败、有坚持、亦有妥协……但有一点,她始终披坚执锐、不曾退却。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她十四岁进宫为太宗才人;二十五岁为高宗昭仪;三十二岁为高宗皇后;四十岁与高宗并称二圣;五十岁晋升天后;六十岁成为太后;千难万险耗尽磨尽大半辈子、将这幽幽岁月尽数献于心计明暗的权势争夺之后,终于在六十七岁的时候攀临到了人生、权势最为辉煌膨胀的顶点,登基称帝!

    自此以后,“神皇”、“圣母”合二为一,君临天下。

    ……

    武皇自称为周王朝之后裔,故而虽暂时仍沿用“唐”为国号,却变更法度实行周历(即以每年十一月作为岁首)。

    她正式的登基大典,选在了次年九月初九这样一个双数为阳的日子。

    李唐气数就此告一段落,而巍巍浩浩的武家王朝就此初露锋芒、于宿命的废墟之上以其不可遏的鼎盛势头熠熠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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