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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谣言
    覃楠兮缓步上前福身一礼,起身将柳七请进堂中。她很清楚,柳七此时登门,绝不是为了来说这么句没头没脑风凉话的。

    柳七遥遥欠身回礼,罢了便应覃楠兮相请,一语不发的顺着她的指引,落座堂左处的客座。

    阿萝见两人已分宾主坐定,才悄然从角落暗影中移步出来,利落的斟茶添水。手下忙个不停。可那双柔情浅泄的眼睛,却时不时的瞟望向端坐如石雕的柳七。

    覃楠兮余光扫见阿萝的眼神,了然她心底的那一份小儿女情丝,不觉抿唇而笑。

    对面的柳七却被她的笑意惹的满腹狐疑,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而,出乎覃楠兮意料,柳七窥见阿萝那满眼柔情的一瞬间,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光竟顷刻冷凝若冰,寒而残酷。

    阿萝似乎感受到了他酷利的眼神,春水样柔暖的目光,在他寒凉的逼视里,慢慢凝霜升起雾意,手中的瓷壶随着眼波,也在微微颤抖。

    覃楠兮暗自惊讶,微微心疼起温柔安恬的阿萝。

    斯情斯景之中,她已了然,阿萝的心意,柳七应当是早就通透的。可柳七拒她千里之外的心意,她却是第一次显见。而他那寒凉冰冷的的目光微带愠怒的唇角,和阿萝凄楚绝望的眼神,分明昭示眼下的主仆关系和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其实早已是两人间心知肚明的秘密。

    小姐,请用茶阿萝咬着唇角,勉强支撑蓄着泪,将一只小巧的蜜色细瓷茶盅捧到覃楠兮面前,打断了她凝望她的专注。

    心疼的看了看阿萝泛红的眼圈,覃楠兮忙伸手接下小盅,转身牵开柳七刀一般凌迟在阿萝身上的目光道:这是前日长平亲王遣人送来的茶,先生尝尝看。

    柳七闻言回神,迅速垂目避开,望向面前的瓷杯。只见蜜色瓷盏中,茶汤碧绿,碎玉轻旋。氤氲的茶雾袅袅缭绕,浸得他的声音都透着湿漉漉的气息:长平亲王还真是心细如丝连小姐府上向来独爱这洞庭碧螺春都记挂心间说着,他捧起小盏,浅浅一啜,又似笑非笑的接道:小姐身困兵慌马乱的关城之中,还有兴致品评这隐翠鲜润,清幽甘醇的碧螺春,还真是不枉家学渊深,果然有真名士的风流意态。

    覃楠兮听得微怔,自他方才突然登门,她就已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她虽深知柳七对自己的父亲向来不满不屑,然而他对她却有屡次相助之义,且他又是司徒逸的知己幕僚。因而覃楠兮并不真恼他。可依她的生性,要她生生咽下这语义昭著的讥讽,她却是做不到的。

    垂眸片刻,举盏轻抿了一口茶汤,覃楠兮抬眸凝住柳七,轻声慢语的回道:只浅啜了一口,便已知是洞庭新血,可见先生亦是品位卓越,清雅不凡。

    柳七闻言略僵,浅浅一笑,随即将削薄的唇深深抿起,硬生生将那句险些冲口而出的你这丫头,还是这样一分不让毫厘不输的性子压回了自己幽黯的心底。

    看着柳七忽然泛起笑意的唇角,覃楠兮如坠云雾。柳七,时远时近,时而宽厚仁慈,时而又刻薄寡淡.

    柳七又抿了一口茶,顺手放下茶盏,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一般,云淡风轻笑道:是柳七唐突了小姐见谅。

    覃楠兮无奈,望了一眼角落里低眉垂首的阿萝,只得应道:先生方才既然已派了阿萝来报讯,又这样不辞劳苦亲自登门,想必是有要事交代

    柳七丝毫不留意阿萝,点点头道:称不上交代,只是两京里传来不少新鲜消息,有些与小姐和牧云切身相关,柳七特来通报。

    柳七语身未落,覃楠兮肩背已经僵直,交握垂放在膝上的双手,也微微战斗起来,原本才放松了些的心,又悬到喉头。

    瞟了一眼覃楠兮苍白的脸色,柳七有些悻悻道:小姐倒也无需担忧至此令尊及尊兄一切安泰,牧云也已凯旋班师,眼下正在归程中。柳七所说,只是将来。这些事,小姐府上和牧云都已深涉其中,凭眼下的情形来推测,将来,这些事也会与大家息息相关。小姐早些知道总没坏处。

    覃楠兮心念随柳七清淡的言辞起落,他话音甫落,她几乎脱口道:深涉其中先生所说的是.可话到一半,却又吞回了半句,改口成先生所说的是什么

    即便是对着柳七,她也不敢贸然说出,自己对父兄行为的那种种猜测。毕竟,那些还只是她的猜测,况且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轻言妄言。

    柳七黑漆漆的眸子转向覃楠兮,声腔里满是意味深长:是一些民情。近日,两京间忽然谣言四起,说是西北天子祥云,正是皇天昭示大楚臣民,大楚的真命天子,并非安坐金殿的那位,而正承受天命,于危亡中伏身国境,呵护国危民生。

    柳七一面说,一面冷冷的审视着覃楠兮的脸色,见她除了唇边泛起些不屑的笑意,亦无插话的意思,便继续道:前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那才退了敌兵没几日的洛阳城民,竟从洛水中捞出一方奇石。

    奇石覃楠兮笑意更深,这种瑞兆谶示的事,她自幼读过太多,甚至她自己都曾刻意杜撰过。那些兆示背后是什么,她当然清楚。她只是不知道柳七为何要和她说起这些。

    是,一方奇石。三尺长,三尺宽,三尺高,通身雪白无暇,质坚若铁,柔润似玉。

    果然是一方奇石。覃楠兮已收尽了担忧,笑盈盈抿了一口茶,闲话家常般从容。

    还有更奇的,那白石上刻着几行天书。捞出奇石的农夫认不得,拿去乡中辨认,却也无人认得。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奇石之事,竟一夜间传得洛水两岸尽知。那里长也不敢再轻慢,便将奇石送到东都名儒程赋生处,结果柳七说到这里,唇角斜提,不屑的目光,仿佛两道意欲挑破谎言的利针一般,落向覃楠兮的双眼。

    洛阳名儒程赋生,正是父亲覃子安多年好友,覃楠兮明白了柳七说起这话的意思,也参透了他衅衅目光之中的深意,却佯作不知的笑问:结果如何

    柳七道:结果,那程老先生还真辨出这石上纹样,说是那纹样非人力刻篆,乃是天然生成。

    覃楠兮淡淡笑道:哦天然而生,确是奇事,奇石那程伯伯一代宿儒,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几个诡异文字当难不住他老人家,不知程伯伯可辨出几个文字又不知这些文字说些什么

    柳七见覃楠兮非但不推脱,反而一口认下程赋生和覃子安是世交的事实。不由心底里感叹她的执拗,哈哈笑起来:小姐真聪明,那位程老先生和令尊师承同尊,自然才识非凡。他辨出那石上的纹样乃上古契文,所示文字依稀辨出: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几个字。

    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覃楠兮唇底呢喃一遍,唇底不由得将:长平二字又复了一遍。

    柳七细细看着她的神色,一语不发。

    沉默良久,覃楠兮才抬起头,静定的望向柳七:方才先生说,此来专为告知楠兮,家父兄及逸哥哥深涉其中之事。可先生却提起着民间谣传,不知这事楠兮早些知道又有什么好处

    柳七冷笑道:谣传小姐不知着民间谣谶虽小,却可撼动乾坤想始皇秦地,有万里长城坚守,可谓固若金汤。然而,区区两个误期犯夫,诳一句大楚兴,陈胜王便令始皇终身功业一夕溃毁。刘汉威仪,孝武巨功,驱逐匈奴万里,彪功远封狼居胥,可谓国威远播,四海拜伏。然而,区区几个走卒,编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便令苍天易姓。这样的谣言,力道足以撼动天地。想令尊长袖善舞,沉潜幕后,运筹帷幄,终于守到这一日然而小姐可曾想过,牧云居于其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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