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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愿
    一条曲折的山石小径,夹在两畔直耸入天的绝壁之间,踏雁负着两人及头顶的一线青天,徐徐行在其中。

    纵然早知潼关险绝,身临其境时还是惊怕出了一身冷汗。覃楠兮微微颤抖,一双眼惊恐的盯着踏雁不时打滑的蹄,和尺余外的绝壁深渊。

    别怕,有我在。司徒逸柔声安慰,控缰的臂弯又收紧了些。

    紧紧攥住手中油亮的黑色鬃毛,覃楠兮颤声嘴硬:我不怕,我是怕踏雁会害怕。

    司徒逸无奈的凝着她的后脑,摇头笑道:踏雁是战马,惯走险路,这于它不算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会害怕。

    覃楠兮不甘被他看穿,咬着唇角犟道:我不怕

    司徒逸笑道:那方才是踏雁在颤抖

    覃楠兮气馁,又不服气,便嘟着嘴低声咕哝:潼关,不是号称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它是四镇咽喉,畿内首险是历来名将都惧的险关,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怕才是应当的

    司徒逸看着她,止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楠兮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可我听说你智勇双全,巾帼不输须眉。不但敢冒险千里送医云泽,还能利用训练有素的风竹卫传讯给我,更能轻易的甩开他们的跟踪。这桩桩件件,智勇绝不输那些个所谓名将

    覃楠兮听罢任性起来,回道:还不止呢覃楠兮还胆识过人。司徒大将军可听过有女孩儿胆敢两次抗旨不尊的嘛只怕楠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司徒逸看着她一脸刻意正经的神情,笑的开怀:楠兮第一次抗旨是逃婚,不肯嫁给我,第二次抗旨是只想嫁给我横竖都是因为我,我司徒逸能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楠兮姑娘青眼,真是得皇天垂怜,幸甚,幸甚

    覃楠兮身子窝在他怀里,可仍然不惯他将自己对他的爱说的这么露骨,嘴硬起来:第一次抗旨逃婚,虽是不想嫁给你这个武夫,却也是为了完成苏先生的遗嘱。至于第二次嘛。她抿了抿被西风吹到干裂的唇,搜肠刮肚的捡择了半天才道:第二次,我若不抗旨,要将我爹爹至于何种境地

    嗯,这没说覃姑娘抗旨只是大仁大义,绝不关乎儿女情长呢司徒逸笑道,低头却见她原本欣然的神色忽然忧伤起来。思忖片刻,温柔道:傻丫头,先生病困之中,我怎会让他再添担心。他老人家已经知道我会带你离开一事。

    覃楠兮听罢,惊怔不已,不可置信道:逸哥哥你一直隐居阿米里山中养伤,爹爹也一直在府中养病。你如何让他得知消息

    没有先生的应允,我轻易带你离开,岂不是司徒逸笑将私奔二字省去,正了正色,接道:你还记得当初我让莫丹给你们的那个彤箭信符吗

    覃楠兮顾不得他的玩笑,疑惑的点点头,回转脸儿,凝着他等他解答。

    司徒逸望着她干裂的唇,不由腾出一手心疼的轻轻抚摸,口中缓缓答道:韶平二年,我得先帝密旨,秘密训练东宫死卫。阿米里山中的秘营,便是那时肇建。可秘营死卫一事绝密,不能用官道驿马传讯。因而先帝特建了彤箭暗驿,专为云泽秘营与内府之间传递讯息。我原以为,朝中众官员中,只有我知道彤箭暗驿的事。没想到,你回长安之前,先生复给我的那封信中,竟然夹着一枚信符。

    覃楠兮知道父亲曾回信给司徒逸的事,却从未听父亲提起那信的内容。父亲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告诉司徒逸他也知道彤箭暗驿的事她深觉不解:爹爹,他为何要这么做

    司徒逸微微笑了笑道:先生应当是太子遇困之时才知道云泽秘营和暗驿的事。先生以信附符,一则是想告诉我他的心念,二则便是提醒我京中必有风浪,嘱咐我小心应对。

    覃楠兮蹙眉道:爹的心念

    司徒逸点点头,简短道:嗯,先生一心维护正统,要保太子登基。

    难道我还在云泽时太子已经遇困覃楠兮惊的不浅,瞪着大眼睛问道。

    事实上,所谓冰冻三尺,非一夕之寒。太子一国储君,自然不会是一时受困,其中纷争久远,只是外人不明就里罢了。

    韶平七年中,萧贵妃曾三番四次请旨,欲将覃楠兮赐配司徒翀。恰那时,有覃子安的门生,侍御史汪直连上三封奏疏,弹劾萧国舅纵容宗侄侵占民田。先帝着人查办了那萧家宗子,最后虽未因此惩戒萧国舅。可查办世族子弟这样的事,自大楚开国来首见,令萧家十分不安。

    萧家认定了汪直是得了覃子安指示,才敢太岁头上动土。而覃子安是太子太傅,太子又向来反感世族,屡次上书建议大开选材通路,唯才是举,不问出身门第。因而当时,世族为保护自己势力,便已开始着手废储另立之事。

    司徒逸知道这些曲折,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对她说起。想起其中的复杂,反招惹了自己满心的沉郁。低头时,恰撞见她浓密的眼睫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眼中的信任和依恋,忽得令他心头一暖,笑意顷刻就漾开在唇角,便轻快道道:自那之后,我与先生联络,多用暗驿站。

    覃楠兮点点头,可眉头依旧紧蹙。

    司徒逸无奈道:这些家国大事,为何总能牵起楠兮的关心

    听他这一问,覃楠兮修长飞翘的眼睫倏忽一剪,星辰般的眸底里顷刻闪出些许无奈:我也不想过这样熬心费神的日子,不想理这些个纷繁复杂,更不想纠缠在这些是非之中。可是,爹爹,哥哥和你,都陷在其中,我怎么能不关心

    司徒逸看着她眼中的无奈幽怨,唇角的笑意微微淡去,许久才道:那楠兮最想过怎样的日子

    两人间温柔的话语,早散去了覃楠兮对险途的惧怕,她的心思也完全被司徒逸牵到一旁。听他问起,竟然十分认真的想了想道:楠兮今生无需富贵荣华,只求有心相伴,高山流水,执手依偎。纵餐风露宿,亦甘之如饴。

    司徒逸静静的望着她眸中的认真和期盼,脱开手中的皮缰,温柔的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就高山流水,执手依偎。

    山道险绝,又覆着积雪,踏雁本就驮负着两人,又骤然脱了缰,纵是走惯陷途,也一时间失了稳心,蹄下磕绊了几下。顷刻间,就有几粒踏破的壁石,劈劈啪啪的坠入脚下的深渊,只听石击岩壁的响声由近而远,余响不绝。

    覃楠兮侧身扑在司徒逸怀中,紧攥着他的衣襟,闭牢了双眼,可不知为什么,心底却不再惧怕。司徒逸再不敢大意分心,慌忙回神控马。缓缓穿过绝壁缝隙,向他布在关口的秘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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