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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秘营(二)
    阿箩引几人到面南的房门前,便悄然躬身退了下去。

    柳七扶着手杖,微倾着身子,缓缓行到门前,推开虚掩的木门。

    虽是深山中依绝壁而建的房屋,眼前这间房舍,却是比云泽将军府精致秀雅许多。二指厚的绒毯覆在青砖地面上,绒毯正当中,绣着两朵富丽绝艳的牡丹,开的锦簇灼人。正堂上首,设着宾主尊卑分列的清楚明了的几张几案,堂东是开阔的一间,一架焦尾桐琴静置在古拙的梨木琴台上,依立在北墙之下。琴右东窗下,置着张阔大的书案,案上是一方端砚两支和田玉纸镇并一只天青细瓷笔洗一架锦纹玛瑙笔格,几样文房物事齐整利落的陈列案左,案右,齐齐整整的堆垒着约一臂高的书卷图册,一架半人高的美人铜灯守在案侧落地静立,明纱灯罩里,柔暖的灯光正怯怯的跳跃着,映的对面的垂地纱帐愈发朦胧。

    纱帐所隔的,是堂西的暖阁,一阵轻微的咔咔声,从朦胧的明纱垂幔里传出。隐约辨的出,纱帐里,一个侧影斜靠在暖阁内的榻上,支起一条腿,右手随意的搭在膝上,左手中握着一个细小的金属玩意儿,下意识的笃笃敲打着榻畔的小几。

    只一眼,覃楠兮就看出,纱帐里的司徒逸足足削瘦了一圈儿,自他脱困,不过短短月余,如今两人之间,虽只隔着轻薄的纱幔,覃楠兮却觉得如隔世遥远。

    牧云,我把他们带回来了。柳七低声一唤,覃楠兮恍惚的神思才从潸潸然的泪意中转醒过来。

    只见纱帐里的侧影显然一怔,沉默了许久才轻应道:若卿辛苦,那些风竹卫如何处置了

    柳七道:你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了,他们找不到这里。

    纱帐中的司徒逸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榻角上,一个小身影随即跃起,扶住他的手臂,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轮廓,映在纱帐上越来越清晰。

    纱帘一掀,司徒逸慢慢的踱了出来。他身边,小心扶着的是正是当初覃楠兮求他救下的孤儿小牛。

    迎面而来的司徒逸,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素帛中衣,一头棕黑长发随意拢做一束,披散在肩背上,周身的洁净闲散,透着覃楠兮从未见过的清雅。他走的缓慢,步履却还稳健,除了显见的削瘦,也只有始终低垂的目光,与平日的他有些差别。

    覃楠兮领着小飞和阿素夫拜在地上,却禁不住心底的牵念,只顾抬望向他,朦胧的泪光里,他瘦削的脸颊清晰而略现苍白,但也看不出十分的病容。

    一丝夜风,仿佛覃楠兮不泯的心念,从半支着的菱格窗里游荡进来,萦绕在司徒逸周身。司徒逸却似乎不耐烦的很,随手撩了撩垂在颊旁的发丝,扬手一请,冰冷客气的对面前的几人道:有劳诸位,请坐。

    覃楠兮闻言,只觉一颗心直坠到地,隔着厚厚的绒毯也能感受到地面上青石的冰冷。小飞看了看高高在上,冷漠疏远的司徒逸,又回头看了看泪珠涟涟的覃楠兮,体贴的伸手过来扶她起身。

    小牛毕竟是个孩子,抬眼见了覃楠兮正站在堂中,也忘了规矩,兴奋的大叫起来:小哥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覃楠兮刚想开口,就听司徒逸淡淡截道:若卿,覃小姐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疲累已极,不如就让阿箩安排了,让她好生歇息去吧。只留下这位御前神医在这里足够。

    小牛见司徒逸深锁的眉头,不敢再造次,乖顺的扶着他落座,时不时瞟向覃楠兮的眼中,全是不解和担忧。

    柳七低低应了声好,转头向覃楠兮的眼神里全是同情和无奈。他说的没错,他是可以带她见司徒逸,可他无法左右司徒逸的心思。司徒逸根本不愿意见她。

    小飞不忿,一把扯住转身就要向外的覃楠兮,对主坐上的司徒逸嚷起来:将军,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能这样对我们自打你出事,苏九的眼泪就没干过。这长安到云泽,千里迢迢的,我们日夜兼程,把阿素夫先生送来给你,你怎么这样对我们

    司徒逸默然听罢,冷淡道:那倒是辛苦两位姑娘了。不过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送这个御前神医来,是替我治病疗伤的。那就先把他留下。

    小飞还想理论,被覃楠兮拽住衣袖拖了出去。阿素夫皱着眉头望着覃楠兮的背影,却也不得不上前对司徒逸躬身行了个礼。

    两人身后的房门被柳七自里虚掩了起来。覃楠兮立在廊下,任清冷如水的月光浣的自己周身冰冷如石。

    覃小姐,这边请一直守在廊下的阿箩体贴的上前,引着覃楠兮向西厢去。

    小飞赶上前,围着阿箩追问:阿箩,将军除了比先前瘦了许多,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他究竟伤在哪里

    阿箩一面侧身引路,一面低道:倒是没寻到外伤,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将军的眼睛,失明了。

    眼睛覃楠兮和小飞同时惊道。

    阿箩点点头,怅然道:先生尝试了许多方法,药饮薰蒸针砭都试过了,可还是一丁点儿效用也没有。

    覃楠兮暗自感叹,原来,长平亲王趁司徒逸被新帝周桓囚禁之际,命表面上属于萧国舅一党得阿素夫配出奇毒,害他双目失明。于司徒逸这样的将领而言,失明好似雄鹰折翼,即便他能成功被救,他也不能立刻拥兵起变。而司徒逸耽于疗伤的这些日子,长平亲王则有时间筹谋策划。利用覃楠兮对司徒逸的牵挂,迫使她主动带阿素夫前来,这样一则能掌握司徒逸的行踪动向,二则施恩于他。想到这些曲折,覃楠兮深觉无力,幽道:

    这本就不是外伤所致,先生不知道毒药成方,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了。

    阿箩惊叹:这天下还有能致盲的毒药

    覃楠兮无力的点点头,颤声道:将军所中的毒,正是出自随我一同来的那位阿素夫先生之手,只盼着,将军不要意气用事,相信阿素夫先生,让他替他医好眼睛才好。

    将军他恐怕阿箩脱口而出的话,又抿进唇间,犹疑许久,才吞吐道:将军恐怕根本不会让小姐带来的人近身。

    覃楠兮一惊:这.

    阿箩双眼微红:自从将军回来,完全变了个人一般。除了先生和小牛,将军不许任何人近身,就连我也不许再踏入他的居处半步。只怕,将军若知道自己的伤本就缘自这位神医先生,更不会让他替他医治了。

    小飞道:那他为何要阿素夫先生留在他房里

    覃楠兮转身凝住身后的灯光,幽幽道:只怕将军留他,只是有话要问他罢了。

    三人正说着,猛见院中闪进一个黑影,那人见了覃楠兮两人,急匆匆上前的脚步豁然收住,远远对着阿箩躬身一拜,便静候在原地。阿箩扫了那人一眼,立刻截断了话头,转身辞了覃楠兮,匆忙迎上前去。

    只见那黑衣人在阿箩耳畔低语了几句,便躬身退回到苍茫的月色中。阿箩则神色焦急匆忙的一路向上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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