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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夜饮
    酒过三巡,围坐的几人都有些醉意,柳七身子单薄,不胜夜寒,便由阿萝服侍着先回房歇下了。小飞连日奔波本就疲累,加上热酒烤肉,也是浑身涣散,睡眼惺忪。莫丹今日开心,喝的尤其多,这会儿连舌根都已僵直。

    罢了,都是不胜量的,乐一乐够了,回去歇了吧。司徒逸又自抿了一口酒,望向颊飞红晕的覃楠兮道。

    不覃楠兮迷朦着双眼拒绝,转向他笑盈盈的挑衅:谁说不胜量的逸哥哥惯会小瞧人我未必不如你

    你司徒逸嘿然一乐,无奈道:小酌怡情,豪饮伤身,今日纵你喝这么些已经过了,不能再喝下去了。我扶你回去吧。说着就已起身要去扶她。

    覃楠兮闪身避过他,顺势伸手一拽,将他刚挂回腰间的酒壶拽了去:豪饮伤身可你今日喝的比谁都多难不成酒伤我们就不伤你我偏不信,定要试出这葡萄酒到底比清酒好在哪里说着已拔了壶口的软木塞,举起来就猛呛一口,酒还没咽下去,却已经是泪如泉涌。她不过是解酒浇愁罢了,既然不能在清醒的时候放任自己哭泣,醉了酒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司徒逸直起身子定定望了她片刻,又俯下身挽住她的臂膀,轻柔的扶她起来,对臂弯里不停挣扎的她低声道:好,我陪你喝,只是不能在这里喝。

    覃楠兮这才乖顺下来,任他搀扶着自己回了西厢房中。司徒逸命人将小飞安置在内间,又唤来一个小厮在地上伺候,才坐回外间榻上正自斟自饮的覃楠兮身边。

    西厢和暖的空气中,流淌着新开坛的葡萄美酒苦涩的酒香,殷红的酒浆满满盛在晶莹的琉璃盏中,仿佛一掊忠贞的心头血,殓在小小一盏时光中,凝成时空里鲜艳璀璨的一刻。那一刻,映着此时此地昏黄温暖的烛光,流幻着迷离的光华,如丝如线,缠绵悠长,一点一点,就拽出了心底最暖最远的记忆。

    旭哥哥他喜欢清酒,他说清酒醇澈清冽,如做人透彻贞烈。覃楠兮自言自语一般低语,罢了端起琉璃盏抿了一口葡萄酒,鼻子仍然下意识的皱了皱。

    司徒逸只安静的望着她,陪了一杯。

    云岫谷里满山遍野都是梨花,三月的时候,漫天漫地的白,就像云泽的雪一样。只是梨花又白又香又暖,可你这里的雪却是冷冰冰的。覃楠兮说着举杯敬向司徒逸,斜挑着的一双秀眉,仿佛云泽的积雪冰冷是他的过错。

    迎着她的目光,司徒逸的眉心微微一跳,抬手将杯中新斟的酒一饮而尽。

    我恨恨那周奇贪功冒进若不是他,翠微山不会打起仗来,苏先生也就根本不会死娘也不会把我丢在长安,旭哥哥,他,他就不会受伤,不会来投奔他的什么表叔,也,也不会娶那个阮氏。覃楠兮俯在桌上抽泣起来,尽管她说的哽咽含混,可司徒逸还是听的清楚。

    周奇翠微山他直了直身子,疑惑的凝着覃楠兮微微抽动的双肩。

    翠微山,幽州边界天险之一。十年前,因司徒璟主张攻伐西北两方一众蛮夷部落,其属下幽州守将周奇欲贪头功,衅战,激起翠微山北的夷人反抗,幽州边疆一带自此陷入战火,直到一年后,司徒璟亲自带兵征伐才平息了战火。这些,司徒逸自然知道。只是,应该是生长在江南外祖家的覃楠兮怎么会在翠微山而她所说的苏先生又是谁

    犹如霹雳激彻司徒逸的眼底,他淡褐色的眸子猛然一闪,暗自震惊道:翠微山,苏先生,难道是,是苏长卿

    若覃楠兮所说的苏先生就是苏长卿,那么,她的旭哥哥就是苏旭苏旭,这个司徒璟派人秘密找了多年而没有下落的前朝遗臣之子竟然,竟然就在自己治下的云泽

    为什么他一定要去替那些村民治病他难道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他难道不知道他活着有多重要吗

    司徒逸正满心翻涌的疑云,被抬起头来对着他哀哀问话的覃楠兮打断,他只好将心底的疑惑收起,望着泪眼婆娑的她,轻声道:他,他自然知道,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是当仁不让的说着,取过她袖中的素帕,轻轻拭去了她腮边的泪珠。

    当仁不让好个当仁不让他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覃楠兮哽咽难继。自见了阮氏,她从来没有这样放任过自己的悲伤,借着酒力,她哭的摧心摧肝,她是要将十七年的记忆和十年的空牵念全部化成泪水,哭了去。从此,一如苏旭所愿将前事忘净。

    司徒逸翕了翕唇,终究没说出什么,只轻抚住她的肩,默然的陪着她,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窗外,已有一线青兰的天光。司徒逸阖上身后西厢的房门才将积在心口的沉郁长长吐出。他蹙着眉头回望了西厢的房门一眼,才慢慢离开。

    苏长卿,苏旭这两个名字反复在心头碾过,多年前父亲司徒璟是如何苦心孤诣的要找到苏长卿他知道,他更知道父亲亲自带兵平幽州战乱一半是为边乱,还有一般则是为了苏长卿遗子苏旭。当年父亲为何一定要寻找这一对父子他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父子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了消息。十年来,他早将这件事情遗忘,然而这两个沉寂了十年的名字,竟又是这样,通过覃楠兮的口出现他的面前。如果覃楠兮所说的苏先生真是苏长卿,那么覃子安则司徒逸想到这里不觉惊得定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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