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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元夕
    辞旧岁,换新符,腊月三十这日,云泽浸在喜气里。平安一年,于边疆庶民而言就是天大的喜庆。

    将军府里也是一派热闹,有了阿萝的调度打理,府里不多的几个下人满脸喜色的忙的很有章法,司徒逸只专心的在前面应酬拜会贺年的往来。

    覃楠兮躲在西厢中,正望着阿萝精心备下的簇新衣衫为难,就听房门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只见那人影在门口背光的阴影里踟蹰了一瞬,才慢慢挪开脚步向亮堂处来。

    小飞,你回来了等看清她的面貌,覃楠兮冲到她面前,扯着她的手臂兴奋道。

    是,是,回来了,我就是出去逛几天,又没有走远。好歹你在这里,我哪儿自己飞了把你丢下不管啊你在云泽人生地不熟,我若就这样把你丢下也太不仗义了还有,还有那个,柳七还有那阿萝,他们没有欺负你吧小飞赧红着脸乱七八糟的嘴硬。

    覃楠兮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只高高兴兴的扯着她去梳洗打扮。她知道,小飞本性不坏,只是命运让她走了一条歪路。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尽办法不动声色的保护自己,最后虽然不得已将自己卖了,可依旧替她将苏先生的舞谱保住,即便是她被司徒逸抓住后,她也和盘托出,才让司徒逸能准确及时的找到自己,因而,对小飞,覃楠兮其实一直心怀感激,更有一层,小飞的眼神,总是让她想起家中的雪蕊,因而,她曾着实为小飞的出走伤心了些时候。如今,见她回来,她自然高兴,连日的沉郁也松了不少。

    两人在妆台前忙了半晌,就见铜镜中的小飞渐渐显出了清丽的原貌。覃楠兮抬眼望了一眼镜中的她,又取了一只珠花簪在她髻上,欣赏道:瞧,小飞多漂亮难怪会让那只大头鬼心动呢

    苏小姐小飞羞红了脸,一把扯下珠花,低头再不看镜中的自己。

    覃楠兮又替她理了理扯乱的发丝,一面重新将珠花簪到髻上,一面笑道:好了,小飞本来就很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莫丹也太直肠直肚了些,你莫怪她。小飞能回来,是她这段日子最开心的事。

    苏小姐,我离开其实,其实不是因为莫丹。小飞迎着铜镜中覃楠兮的双眼,犹豫着说。

    覃楠兮闻言,眼神闪了闪,却并不接话,只低下头去整理起她袄裙领口的风毛。

    我,我在外这些日子,我打听到了些事。小飞,看覃楠兮并没有制止,也就明白了过来其实她知道她为何出走,便顿了顿又小心的接到:梅娘这几年杀了将军手下好几个将领,那些人都是将军一手带上来的,都和他很亲近。而梅娘接近那几个将领就是为了找机会杀将军,因为将军从来不在城里闲逛,她一直没寻到机会。还有,那叫允儿的小妮子,被送回长安了,他没杀那孩子他,他下令将梅娘的尸身挂在城门上,其实,其实是想让那些还在城里的李叁的手下看看,李叁连自己的妻妾都不顾,其他人就

    杀人本就是死罪,即便她杀的不是将军的兄弟,他若秉公处置,她也是逃不过死罪。覃楠兮始终低垂着目光,手中整理着小飞裙上的彩绦结子。

    她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知道着算不上狠辣,更知道未来的事,只怕会比这件更惨烈许多。只是要说服自己忽视或着接受这些血腥,于她而言还是有些艰难。

    小飞见她锁着眉不出声,只好愣了片刻,喃喃道:你不怪他就好。

    覃楠兮只当没有听到,整理结子的心思却不耐烦起来,交缠在一起的几条流苏始终解不开,她索性狠狠一扯,拽去了那几条流苏。

    小飞刚想开口,就听门外有下人来请,说是除夕宴已备好,只等着大家入席了。覃楠兮应下,忙换好了衣衫,戴上几件喜庆的饰物,携着小飞向司徒逸房中去。

    府里人不多,连同客居的覃楠兮并小飞不过一共六个,又都是同辈,司徒逸便命阿萝免了许多规矩,布置了家宴在自己房中的暖阁里。

    下人引着覃楠兮两人到时,暖阁中只有阿萝,柳七和莫丹。

    几人相互见了礼,道了贺。许是年节的缘故,往日冰雕一般的柳七也难得一见的带挂着笑意。莫丹因为前事,见了小飞多少有些尴尬,见过了礼便躲去一边厢不知忙活些什么,可眼睛却时不时的瞟向小飞,眼底里也随即漾起一朵朵欢喜的花儿。覃楠兮只和阿萝,小飞闲叙些话儿,一室的客,巴巴儿等着迟迟不见踪影的司徒逸。

    过了许久,才见门口毡帘一闪,司徒逸携着一阵寒意进来。他今日可谓盛装,头顶上用羊脂玉簪簪着银丝冠,身上披着一领金翠辉煌的斗篷,内里穿一件玉色绸面狐皮箭袖,腰上束着翡翠玉带,带上彩绦结子玉佩挂的齐整,脚上是一双玉色妆缎羔里高帮官靴。

    覃楠兮从未见过他如此穿戴,只看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庞半隐在领口的貂鼠风毛中,高健的身影携着屋外的雪色在屋中站定,通身上下,只有风神俊朗可以形容。

    司徒逸抬眼见了正福身下去的小飞,不觉顷刻就卸下了前堂里应酬时的一身僵硬,一面抬手解斗篷,扯佩饰,一面笑盈盈的对她道:还说昨日灯花爆个不停,是要有贵客到呢,不想就应在今日了,原来是我们小飞爷回来了

    小飞听他这话,愈发红了脸,身子也屈的更低了些,歉然道:将军,小飞此前不告而别是.

    好了,快起来,你福的再久,我也是没有岁钱给你的司徒逸亲自俯身下去扶小飞起身,迎着她意外的目光,接着道:回来就好,其他的就不必再说了说着,转向覃楠兮他们兴奋道:今日利萨他们新猎了头鹿来,我割了条鹿腿回来,咱们也别讲究那些虚的,只把这鹿肉趁新鲜火烤了吃,也乐一回。

    他一向说风就是雨,这才起的兴头,就已经命人撤了布在暖阁中的通常席面,领着覃楠兮他们几个人到了园中廊下,支起铁炉,铁叉,就天席地的烤起鹿肉来。

    辞年除岁本就是喜事,几个人边烤边吃,也开怀的很。有众人在身边闹,兼着小飞性子本就爽朗的像个男孩儿,没多久,小飞就又与莫丹自在自如的说笑打闹起来。莫丹好不容易盼到她不恼他,自然不敢在提前事,只在一旁小心奉承,替大家烤肉斟酒。

    司徒逸斜依着身后的廊柱,手里提着他的鹿皮小酒壶,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欢快。柳七在一旁,吃了两三口,推说受不了鹿肉腥膻,便只在一旁吃些点心。覃楠兮略尝了尝鹿肉,便只顾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苏九这是要醉过今年去吗司徒逸凌空劈手过来,夺了她手中的酒杯,笑问。

    覃楠兮摇了摇已觉微醺的脑袋,笑道:方才分明是将军自己说要乐一回的,这有肉无酒算是什么乐有酒又不许我喝酒,有是什么道理

    司徒逸看着她绯红的笑颜里那泪意难掩的双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顺着她道:瞧,我这是又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罢了,苏九妹妹尽管喝别的我这将军府上未必富裕,可好酒却是够妹妹享用的。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酒壶递到她手边,又接到:只是清酒性冷,这大冷天的吃了鹿肉,若再着了酒寒可不得了。你还是喝我这酒吧。

    覃楠兮皱着鼻子,扭过头拒绝:我才不要,你那酒又苦又涩,难以下咽,我只喜爱清酒,不喝别的。

    苏小姐还是试试将军的酒的好。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柳七淡淡的插话。也不等覃楠兮回话,他又接道:熟悉的未必就是最好,苏小姐只是自幼熟悉清酒的醇澈而已,若就此断言自己只喜爱清酒,这就言之过早了。葡萄美酒入口虽有滞涩之感,可其余味绝佳,不是清酒可比的。说着,他举起杯中殷红如血的酒浆,遥遥敬了敬覃楠兮,罢了便抬头一饮而尽。

    一旁的阿萝只心疼的望着他,默然上前又将他的空杯斟满。

    覃楠兮向来与柳七疏远,见他这样劝,也不好拒绝,只得伸手过去取司徒逸的酒壶。

    柳七望着她伸向司徒逸的手,嘴角隐约抽了抽,又抬手将杯中的酒浆饮尽。

    噫,这串珠子好艳丽,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小飞见了覃楠兮伸手之际露在腕上的海棠红好奇道。

    覃楠兮瞟了司徒逸一眼,应她道:今日元夕,戴这个取个好意头。

    柳七听到她这话,只意味深长的抬眼望向司徒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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