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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恩怨
    纵使如今已名镇朝野,司徒逸仍脱不开靖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萧漪仍是他的嫡母,他的登门探望,在外人眼中是应当本分。

    因而,国公府的门子见他到来,也不意外慌张,只着人通报进去。许久,才见府里的老管家蹒跚前来。

    那老头儿是萧漪陪嫁来的下人,是她的心腹。曾经也是这座偌大的国功府里一等跋扈的下人。幼年的司徒逸兄妹明暗之中常常受他整治。

    到底是岁月强悍,当年的悍奴已须发染霜,身形佝偻,而司徒逸却已是功成名就,意气风发。

    那老管家远远迎着司徒逸行个大礼,颤巍巍开口唤了声大少爷。

    司徒逸听的眉心不由蹙起,却也无奈。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便吩咐他前面带路。

    老管家起身,低低勾着身子,恭敬的在司徒逸半步之前引路。他黧黑褶皱的一双枯手,抑不住满心的惊慌,微微颤抖。

    司徒逸自后将他的紧张和惶恐尽收眼底,暗自好笑。这当年凶悍的奴婢,竟还有这样怯懦胆寒的一面。想来世间,果然是人心最恶,亦是人心最狭。他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宵小,就当司徒逸亦是伺机寻仇的同流之辈。

    司徒逸若真有心寻那些旧日恩怨,怕这整座国公府里,除了司徒翀,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无心如此,是放过,亦是不屑为之。

    抬眼望着熟悉的青石甬道,两壁坚实的高墙依旧冷立,一线青天悬在顶上,仍是干净通透,却遥不可及。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也是夏末,还只有五岁的司徒琳琅,哭着自甬道尽头扑向他怀里。她向他举着一双布满针眼和血痕的小手,诉说老夫人如何教导她学习女红

    而那时,司徒逸亦不过七岁,除了悲愤心疼和苍白的劝慰,他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自己逃过种种师出有名的责打,让妹妹逃过理所应当的折磨。

    司徒逸狠狠闭了闭眼睛,想要压下心底翻滚的厌恶和恨意。

    好在当初,十二岁的司徒琳琅足够机智和强悍,在险些被司徒鲲强暴的当口,脱身逃离。然而,司徒鲲倒打一耙,无耻至极的反诬司徒琳琅勾引他。有他的母亲护着,他有恃无恐,而司徒琳琅百口莫辩。若想整件事悄然过去,不让司徒琳琅闺誉损毁,老夫人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司徒逸离开长安

    物是人非,脚下的青砖甬道依旧坚硬冰冷,而知道这段秘闻的四个人,却都已不同。阴险嚣张的司徒鲲,已死在流放地。琳琅也早已离去。国公夫人年老病笃,大限不远。唯有司徒逸仍缓缓行在道上,还看不到,也看不清他自己的前路去处。

    太夫人的屋宇仍旧高阔,可满堂的药气,愈发显得埋在锦绣堆里的萧漪像一堆朽骨,透着无尽的森冷和孤凉。她在荣华富贵里泡了一辈子,却也在孤单寂寞里熬了一辈子。

    司徒逸远远站定,躬身行了个晚辈礼,淡淡道:老夫人安好。

    榻上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旁的小丫头们上前,忙乱了许久,才扶了萧漪起身,让她勉强半靠在一堆锦垫上坐起。

    你们都下去吧萧漪有气无力的对站了一地的丫头仆妇们道。可她说话时的神情气度,仍如当年般有着不可违逆权威。

    老夫人,这一个年老的嬷嬷有些不放心,却又不敢反对。

    放心,有堂堂的国公府大少爷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萧漪说着,阴冷的目光淡淡瞟向司徒逸。

    到底他是司徒家的大公子,她是他的嫡母。他就是再位高权重,也否认不了这一点。

    司徒逸静静听着,迎住她的目光,平静相向。

    她已瘦弱成干柴,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松垮垮的罩在骨上。细长的丹凤眼尾处,折叠的皮肤勾出几道深深的皱壑。斑白的发丝拢在脑后,却是梳的齐整光滑,单薄的衣衫也是干净清爽。即使缠绵病榻,她望族嫡女的教养,依旧完美的无懈可击。

    萧漪冷眼将司徒逸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通,苍白的唇角上又泛起不屑和蔑视,真真儿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大公子,这一身锦绣华服穿在身上,可比那毛毡羔皮舒适几分

    她语出刻薄,一如既往。可司徒逸不再愤恨,只淡淡看着她。竟然生出几分怜悯。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一生都在怀恋阿米里山下那短暂的岁月。为何萧漪终生都替代不了他的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萧漪可怜,她眼里只有这金壁辉煌的长安城,和这四角狭隘的天空,使尽解数,不过在人堆里斗,斗心,斗利,也斗命。她端庄贤淑的无懈可击,却也无趣乏味的卓尔不群。她满心权力地位,身份教养,却不知道,那些条条框框,脂粉浓香之外。还有天蓝云白,水清山高,野花儿清香。他的母亲,是个野马般自由又有情意有温度的女人。而萧漪,却是个裹着锦绣衣衫的玉雕美人,足够精致,也够尊贵,却独独没有心,也没有情

    萧漪看他不动声色,又喘着粗气激道:这自己弟弟鲜血洗出来的高位,大公子坐的可踏实安稳啊

    司徒逸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要激怒自己的老妇人,不怒反笑。

    轻撩衣襟,他款款坐在榻畔矮几上,浅笑道:夫人错了,我司徒逸有今天,当谢的可不只弟弟,还有夫人若不是夫人逼我离开长安,我怎么有机会阵前立功若不是司徒鲲威逼琳琅,琳琅又怎会因祸得福被追封皇后

    萧漪当年千般算机,怎么都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眼下听他说起这些挑痛心尖的事,不觉恨的牙根儿痒痒:这么说,你这是回来复仇的可恩怨有头,算机你们母子兄妹的人始终是我,你找我就好何必牵累我萧家上下我萧家陇西望族,百年声名,竟旦夕毁在你手里了那么多人的头,那么多的鲜血司徒逸,你难道不怕报应吗说到伤心处,萧漪气得浑身颤抖。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呼吸声浑浊深重,仿佛一只残破的风箱,还在勉强持续着生息。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面对这样尊贵却狭隘自私的妇人,司徒逸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家国天下事了。既然说不清,不说也罢。低叹了一声,他起身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缓缓递到她手边。

    将死之人,他无心也无需和她清算什么。

    萧漪却不领这情,她死盯着他,使尽浑身的气力,解恨般将他手中的茶盏狠狠打了下去。

    细白莹润的雪瓷茶盏,翻倒在厚厚的绒毯上,心有余悸般的微微抖动着。泼洒的凉茶,洇入绒毯上绚丽的富贵牡丹之中,顷刻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暗团团的一片阴影,就像是满地锦簇花团上赫然生出了疮疤一般,触目惊心。

    司徒逸看她如此,只好拍了怕手,回身安然落座,沉静道:司徒鲲的事,我也有耳闻。毕竟有爹和翀弟的情分在,夫人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吩咐。

    萧漪原就愤怒,听了爱子的名字,更像一只狂怒而病弱的母豹一般,瞪大了双眼,狠狠盯着司徒逸,切齿声嘶嘶作响,在静谧的侯门深处,那声音分外清晰亦分外无力。

    她看了他许久,忽然神色一松,嚼着阴森的笑意缓缓道,是有件事,要请大公子去做呢

    夫人请讲

    以大公子如今的地位身份,若想调阅兵部旧档,可谓易如反掌。不如,大公子就好好的去看看。二十二年前,那自阿米里山来的火漆军报,是何时到京而你爹他又是何时出发的再好好推算推算其中的时日我听说,你爹他只晚到了三天。哈哈哈哈,短短三天萧漪说着,仰身靠向背后的锦垫儿,笑的得意而狂妄他能征善战又如何他满心里只有你娘又如何没有权力和地位,没有敕令和兵部的文书,我看他怎么去救她

    二十二年前的阿米里山大战,司徒逸的母族全族战死。父亲的援兵三日后才到。这是司徒逸亲历的往事。那短短的三天,一直是父亲和司徒逸心底最深的痛。难道这不是天意司徒逸听着萧漪诡异阴险的笑声,惊立而起,满眼的疑云骤然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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