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山嘴,眼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如果说这边是宁静的港湾,山那边则是一派繁忙的工地,这个工地是林剑最不喜欢看到的工地,煤矿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煤矿依旧繁忙,依旧混乱,也依旧是烟尘漫地起,煤灰处处飞
但好象有些不太一样,汽车边的空地上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子,象是发生了什么事,隔得远了点,也看不清,林剑顺着山路快速下坡,离圈子还有几十米,他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大叫:
不识抬举我给你两万还是看在大伙儿的份上
什么你当是死人啊死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
这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大胖子,腰围大,嗓门也大,站在一个台阶上,手舞足蹈地大叫,手中还捏着一部手机,在阳光闪闪发光。
林剑慢慢地挤进人群,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正说着:
我两条腿废了,这点钱治都治不好,下面的日子怎么怎么过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个子不高,但壮实,满脸黑灰,脸上的泪水将煤灰冲出了两道痕迹,露出里面酱紫色的皮肤。他整个人陷在煤堆中,两条腿也看不出什么情况。
路口有救护车驰来,旁边一个年轻的打工仔叫道:
车来了,快扶他上车
那个大嗓门一只手上拿着一匝钱,另一只手上是一张纸,冷冷地说:
我可把话说明白,要么在这合同上打押,拿钱自己去治,要么我就不管,你想怎么着都行
中年人旁边的一个瘦子说:
老板,求求你了,让他先去治,好不好,迟了怕是来不及。
老板摇头:
先签合同再拿钱,这是规矩合同不签,我一概不管
瘦子无法,低声说:
作林哥,算了,签了吧,要不然,你的腿你是跟我出来的,我回去也交待不了啊。
作林流着泪说:
科水两万块两万块太少啊要是治不好我老婆儿子怎么办啊他们两个是用家乡土话在交流,林剑也是连猜带蒙,大致也就是这个意思。
车已到,众人让开一条路,两个男医生下车,皱着眉头说:
怎么又是这样你们就不能让他先洗洗早说过了这个样子上车,这车还要不要了冲围观的人叫道:来两个人,将他抬进去
林剑目瞪口呆,象这样的事情是家常便饭又这样早说过了这个医生也许早已见惯,只担心他车的清洁卫生
老板叫道:
小周,我告诉你,他们的医药费我不负责
一个男医生冷着脸说:
还没扯清快点要不,走了啊
科水看着作林,惶急地说:
作林哥,快签吧
作林终于沉重地点头:
好我签
老板手伸出,掌中的纸在风中猎猎作响,巨大的黄金戒指在太阳光分外刺眼,他挺得意
突然他愣住,一只白净的手伸出,接过他手中的合同,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看他的衣着,绝不象打工者。
老板略有几分惊讶,依然叫道:
给他签
林剑不理他,在看合同:
合同书
甲方:程长进,程家山八号矿矿主,乙方:空白,由于乙方在煤矿施工中违反有关规定,导致自己受伤,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甲方一次性补助乙方2万元,此后,双方劳动合同关系解除,乙方承诺不再以任何理由向甲方滋事。甲方签字:空白,乙方签字:空白
林剑眉头皱起,冷冷地说:
合同不签来两个人,将这位老哥送上车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老板脸上惊疑不定,阴狠地说:
不签老子可没钱给
医生也说:
先说清楚,没钱可不行
林剑淡淡地说:
不就是医药费吗我付走
扶起作林,两个小伙子赶快过来帮忙,将作林扶上担架,这一折腾,林剑休闲夹克上全是煤灰,但他好象根本没看见,旁边十几个打工者个个脸上露出了感动,科水感激地说:
兄弟,这这行吗
林剑点头:
没什么走吧自己先钻进车里,科水和两三个小伙子也一齐上来,老板紧紧地盯着车远去的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紧张的面皮才略微放松。
医院不远,紧张的救治过程且不提,林剑去银行取了三万块钱,住院费用好贵,居然要交两万押金,让林剑颇有几分不解,但他依然没说二话,全部收拾停当,再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一下,才来到病房,作林的手术已经做完,麻醉还没过,躺在床上呈半昏迷状态。
一见林剑进来,病房里的四个人一齐站起来,科水感激地说:
兄弟,要你这样帮,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林剑摇头:
这没什么,伤势怎么样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
两条腿全部都是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幸好抢救及时,住上三个月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林剑略微放心: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受伤的
科水说:
作林哥今天还是科汉说吧,你普通话好
开始那个小伙子点头说:
作林哥今天在井下挖煤时,发生塌方,将他整个人全部都埋进去了,幸亏旁边的人马上动手,将他拉出来,但腿腿还是砸断了。
林剑皱眉道:
这么容易就塌方煤矿没有安全措施吗
科汉摇头:
这些老板个个只知道赚钱,谁管这个,出了事给个几万块摆平,反正他们钱多的是。一年就算死上一百个人,他们也受得起
林剑说:
听那个医生的口气,这样的事情不少,是吧
科水点头:
一个月死上两三个不稀奇,象作林哥这样,算万幸了。
林剑睁大眼睛:
听说国家三令五申严禁这些存在安全隐患的小煤矿生产,对安全方面的处罚特别严厉,难道这些严重的情况上面不知道
科水终于忍不住用他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
县里的干部都靠这个发财呢,谁肯听上面的政策有人来检查就事先通知,先停产,检查一过,又开始加班。
科汉补充说:
听说这个县的经济收入一大半来自这些小煤矿,领导干部也个个参股,有这些领导撑腰,这些老板一个个都横着呢。
在利益面前,很多东西都会靠边,这一点林剑有体会,但一般人都只是打打擦边球,还有人敢公然草菅人命他看着科汉说:
要是真的出了大事,消息传到上面,看他们谁兜得住
科汉说:
大事也有,象五号井十天前突然顿住。
林剑颇为奇怪:
五号井怎么了也出事了吗
科汉说:
五号井十天前突然透水,井下的八十多个工人全死了,还不被按住了
林剑大惊失色:
八十多人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
科汉摇头:
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是挖到了地下的脏东西反正有邪气
林剑不懂:
事故就是事故,有什么邪的
科汉摇头:
地下作业容易出事这不假,但你不知道,那水邪呀,里面居然有鱼,还有蛇,水也多,从洞口朝外喷,喷了几个小时,你说地底下哪有这些东西
林剑愣住:
五号井在什么位置
另一个年轻人说:
就在那个小山下面,直朝山里挖,据说有好几里,出事后,老板跑了,县里派人在洞里放了几炮,将洞封了。都说这洞里有脏东西,放炮驱邪,还不让人说出去,以免影响县里的名声。
科水点头:
可怜那八十多个人,他们的尸体有的被水冲出来,有的还在洞里面,人死了,一分钱赔偿都没捞着。
林剑霍然站起,窗外东边就是那座山,灵湖与这矿山一山之隔,他知道他们这次出来考察的报告应该怎么写了。他眼前好象浮现这样一组画面:
昏暗的洞穴中,几十个工人黑汗雨流地大肆开挖,从地底下越过这座小山,挖穿了灵湖的湖底,湖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冲破地层,沿着矿道从这边冲出,将里面的八十多名工人卷进污泥中或者冲出洞口
这是湖水的愤怒,也是这面最温柔的湖泊忍无可忍的报复当地有关人员一见大事不妙,立刻组织人手,迅速地将矿道炸塌,上面的岩层坍塌后重新封住灵湖的伤疤,而灵湖无奈地继续蓄水,酝酿着下一次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