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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离
    大角观的一间静室中,阴德妃身一席黑白格子的素净道袍,头发简单的挽起以木筅挽束,左手捧一本经书,右手抚着一头幽黑的秀发。
    高阳公主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喃喃道:“娘,慕白就要走了……”
    阴德妃微然的一笑,轻抚高阳公主的头,说道:“为娘知道,你已说过多次了。
    “我好舍不得他……”高阳公主撇着嘴儿,伤感的低吟。
    阴德妃只是微笑,而不言语。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其实,思念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终于说话,轻柔的道,“为娘也是从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年少时,但凡喜欢的东西,都喜欢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一刻也不愿放松。活得久了渐渐的就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东西,便如秋风叶,指间沙,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想抓就能抓得牢的。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高阳公主低低的念了一声,说道:“娘,你有怀念过一个人吗?就是……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他的那一种,怀念?”
    阴妃的表情略微滞了一滞,轻然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不通一个问题……但是我又不敢问你。”高阳公主说道。
    “那看来你今日便是想问一问了?”阴德妃慈蔼的微笑,“问吧,玲儿。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你想问的问题,定然是有道理的。”
    “那我真的问了哦?”高阳公主坐直起来,认真的看着阴德妃,小声道,“娘,我想问一问……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跟父皇相处的?他可是……杀了我外公一家的人呐!”
    阴德妃的眼中忽闪而逝一抹惊悸,眼皮也跳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了下来。
    捕捉到母亲突然显露出的这一抹恐惧神色,高阳公主急忙伸手捂住了嘴,惊声道:“娘,我是不是问得很蠢?那你当我没说好了!”
    “你没有问错。”阴德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闭上了眼睛,悠然的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
    “其实很简单。”阴德妃的声音很平静,就如同在诉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道,“我越恨他,就越去努力爱他。”
    “什么?!”高阳公主迟诧的叫了一声。
    “是的。”阴德妃依旧语音淡淡,“用爱,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化解他对我们阴家的仇恨。毫无保留的、一如既往的、无怨无悔的,深爱他。”
    “娘……”高阳公主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换作是我……绝不可能!”
    阴德妃弧线优美到极致的嘴角轻轻往上扬起一个微然的弧度,淡淡一笑,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事情,任何事情,也做得出来。”
    “可、可是!……”高阳公主争辩了几声,很是犹豫的停顿了一下,咬牙道,“换作是我,就算是无法报仇,也定会一死了之!”
    “不会的。”阴德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沉静的道,“一死,根本不足以了之。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就会害死自己的哥哥全家的时候;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你腹中无辜的孩儿也会一起陨命的时候……”
    说到这里,阴德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一字一顿道:“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我、我……”高阳公主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呐呐的道,“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是……至少我会一直恨着他!绝对不可能反过来去爱他!”
    “等你活到为娘这般年纪,就会懂了。”阴德妃又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悠然道,“要死其实很容易,难的是,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玲儿,当初为娘怀着你哥的时候,曾经十三次寻死。因为我不想他降生在这个人世,带着耻辱、仇恨与鲜血的降生。我不想我的儿子,与他的父亲当一辈子的仇人。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孩儿是无辜的,为了他,我要活下去。为了他,我必须爱你的父亲。为了他,我必须化解李阴两家的世仇……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贞观王朝的德妃娘娘,从此少了一个阴家的女人。”
    “娘,那这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高阳公主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叭嗒的落了下来,“以前我太不懂事了,还总是淘气惹你生气。原来,你一直就是在为我们活着呀!”
    “能为别人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凄然的淡淡一笑,平静的道,“忘记自己的一切欲望,仇恨,爱念与偏执,我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完全都是为了你和你哥,还有你舅舅一家。除此之外,我还要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真心爱着你父亲。只有真正的真心去爱他,才能让他忘记你们身上也留着一丝阴家的血脉,忘记那一段国仇家恨……”
    “娘,你太苦了,太不容易了……呜呜!”高阳公主扑进阴德妃的怀里,忘情的大哭起来,“这些年来,你就没有自己的喜好与追求吗?完全为了我们而活着!”
    “喜好?追求?”阴德妃淡淡的微笑,轻抚着高阳公主的如云秀发,轻声道,“每当我有一丝这样的心思浮现的时候,我就会将它果断的扼杀。因为,我本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
    高阳公主的娇躯突然轻微的一震:“娘!你突然遁入空门,也是为了扼杀什么吗?”
    “没有!”阴德妃非常果断坚决的否认,还有些严厉的沉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你生气了……”高阳公主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阴德妃,“你今天……好古怪啊!”
    “没有的事。是你非要问这些问题,搅乱了为娘的心绪。”阴德妃深吸一口气,又复闭上了眼睛,“好了,你去吧,为娘要静心悟道了。”
    “噢……”高阳公主迷茫的点了点头,只好慢慢退出。
    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慢慢瞟过眼前的青灯,古案,经书,阴德妃略带自嘲又有些凄迷的轻笑一声:“喜好?追求?……玲儿,这些,只属于你。只有你,才配拥有……珍惜吧,我的孩子!”
    闭上那双倾城动人的双眸,阴德妃开始入静修心。
    半个时辰后,房间外的庭院里突然响起一串悠扬的琵琶声,伴之以清脆的巴掌:“好棒啊,慕白!你今日这曲调为何弹得如此之优美?仿佛更胜往日许多呢!”
    “有吗?”传来秦慕白的声音。
    阴德妃的玉手五指惊栗的颤动了一下,不经意的将手中一本古籍掉落在身边。
    “曲中明明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难道你没听出来么,玲儿?”阴德妃喃喃的自语道,“原来,他也是不忍离去啊……傻丫头,你应该用点心去品味他的心思。男人,就如同一本书。需得用心去读方能明白的。你的慕白虽然年轻,却如同这古案上的经书一样,含蕴深远意味绵长,不是那种让人一览无余的简单小男人……”
    正当这时,她又听得屋外秦慕白说道:“高阳,你母妃在屋内吗?”
    “在呀,怎么了,有事吗?”高阳公主问道。
    “没事。只是要暂离京城了,想与她道个别。但又不想打扰到她,要不你进去替我转达一声吧?”
    “也好。”高阳公主应了声就推门进来了,将秦慕白的话如实相告。
    阴德妃听完无动于衷,依旧闭着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跟他说吧,我甚爱听他弹的琵琶曲。如若愿意,就请为我弹奏一曲。”
    “噢,好的。”高阳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轻巧的退了出来,对秦慕白道:“慕白,我母妃让你替她弹奏一曲。”
    “好。”秦慕白二话不说,便在阴德妃的门前坐下,轻抚琴弦,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静室中,阴德妃闭目倾听。
    仙音袅袅,绕梁过户。
    那一个个音符,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皮囊,直达五脏六腑,直透人心。
    “我竟……是他的知音!”阴德妃喃喃的低语,弧线优美的红唇,似在轻微的颤抖。
    曲声嘎然而止,外面秦慕白道:“阴妃娘娘,微臣是来告辞的。微臣要到远任州县去任职了,此一处,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微臣若不在京城,还得劳烦娘娘多多照顾高阳。”
    阴妃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略显苍白的脸都在颤抖了。
    秦慕白也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娘娘,你也要多多保重。”
    蓦然间,阴德妃潸然泪下。
    ……
    “我娘怎么没说话啊?我要不要进去看看?”高阳公主轻声道。
    “不要了。我们不要多作打扰,走吧。”秦慕白牵着高阳公主的小手儿,转身朝积雪皑皑的院中走去。
    听着踏雪的一对脚步声渐行渐远,阴德妃泪如雨下。
    “玲儿,慕白,你们……要珍惜!”
    ……
    大角观门口,秦慕白转身,抹去高阳公主眼睑边的泪痕,微笑。
    “回去吧,玲儿。”秦慕白轻声道,“只是短暂的分离,我还会回来的。”
    “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走……”高阳公主挥开双臂紧紧抱住秦慕白,咽咽的低泣,“我宁愿一年也不与你见面,也只希望你人在长安。这样,会让我感觉你离我很近、很近!”
    “傻瓜。”秦慕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两情若是常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么?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就当是为了思念吧!”
    “为了思念?……”高阳公主细细咀嚼这一句,喃喃道,“难道,相见真的不如怀念么?”
    “什么?”秦慕白异讶的问道。这不像是高阳公主能说出来的话。
    “我娘跟我说的……”高阳公主低声的伤心的道,“她说,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秦慕白在心中细细的品味这一句话,一时间,百感夹杂。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也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可我就是伤心,难过……”高阳公主淌着泪,咽泣道,“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能够这么狠心的离去?在你们眼里,分离是不是根本就一文不值?”
    “不是这样的,玲儿。”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没有人喜欢分离。男人,女人,都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我不明白!总之,我就是不想与你分开,哪怕是一刻!”高阳公主哭得更大声,也抱得更紧了。
    ……
    秦慕白终究还是离开了大角观,离开了皇宫。
    牵着马走在红墙绿瓦的皇城城墙之外,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远处宫殿上的积雪,喃喃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或与父亲同行,或单独行动,依次辞别了江夏王李道宗,卫国公李靖,卢国公程知节,以及百骑众将士等人。
    离别的滋味总是不大好受,母亲刘氏与霜儿妹妹,总是暗底里淌泪,眼睛一直都是红通通的。
    妖儿不再练钢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琵琶,变得沉默寡言。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秦慕白来到了武媚娘家。
    “我是来辞行的。”二人对坐,秦慕白对武媚娘道。
    “我知道。”武媚娘平静的点头,“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今日才来见我?将我摆在辞别的最后?”
    “你应该懂的。”秦慕白只是微笑。
    武媚娘眼眸低垂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因为,你最不忍与我分离吗?”
    秦慕白笑而不语。
    武媚娘轻叹一声,说道:“走吧走吧!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矛盾。我既害怕这一刻的来临,又期待着你早一点来向我辞行。苦苦的等,我四天未曾出门。结果你来了,我却十分的心痛。”
    秦慕白将她的手握住,捧在掌心,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我不在的时候,好生照顾自己。”
    “我知道。”武媚娘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任何。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以前说的那件事情,还算数么?”秦慕白突然问道。
    “哪件?”武媚娘问。
    “就是,你说如果我发现了好的商铺,就传信给你,你到襄州去开一家秦仙阁的分号。”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轻拧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再说吧……当时,只是未加考虑的一句话就扔了出来。到一处新地方开一家新的商铺,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容易。或许,比我当初在长安开起天下第一酒还要更难。”
    “我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略有点失望。
    “但是……”武媚娘嫣然一笑,“我却可以去襄州看你!”
    秦慕白眉梢一扬展颜一笑:“我等你!”
    “但有一件事情我非得现在跟你说清楚!”武媚娘十分正色的说道。
    “什么事啊?”
    “那就是……有一个高阳公主就够了,不要再拈花惹草了!”武媚娘恨恨的咬牙切齿道,“要是到了襄州你又按捺不住寂寞的勾三搭四,我定不饶你!”
    “呃!……”秦慕白一怔,“那要是……别人主动凑上来找我勾勾搭搭怎么办?”
    “那我就把她轰走,然后对你家法伺候!”武媚娘星眸一瞪杀气腾腾,“拗不过高阳公主,我还斗不过襄州的小女子吗?哼!”
    “那万一、万一是个你斗不过的,咋办?”秦慕白贼贼的,还有点怯怯的小声问道。
    “还说,讨打!”武媚娘大怒,跳起来就将秦慕白扑倒在地,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各拎着他一只耳朵吼道,“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在襄州拈花惹草了呀?”
    “没有没有,这完全是误会、误会!”秦慕白哈哈的笑,一双贼手却极不老实的将武媚娘紧紧抱住。
    “贼男人,太不老实了!”武媚娘拎完他的耳朵,又羞恼的拎了拎他的鼻子,轻斥道,“我真要考虑是不是和你一起去襄州去,牢牢的看着你才好!”
    “好啊好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谨代表襄州,欢迎武媚娘大驾光临!”秦慕白哈哈的大笑。
    “哼,想都别想!”武媚娘娇艳的一笑,又拎住了他的耳朵左右轻摇,作凶恶状低声喝斥道,“不老实的男人,那是看都看不住的;老实的男人,那就根本不用看。你若心中有我,对我真心,就自然会摸着良心做事,不会胡来。你若心中没我偏爱胡作非为,我强求也是无用!”
    “摸着良心啊?”秦慕白坏坏的一笑,一只贼手就从她后背朝她肩头游走而来,作势要往她胸前袭去,贼头贼脑的笑道,“要不,我先来学习一下怎么摸?”
    “讨打!讨打!登徒子,一天不收拾你,你就这么坏了!呀——看招!”
    “哇——呀!”
    一声惨叫突然响起,武家的人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在干嘛呀,叫得如此之凄惨瘆人?”
    ……
    不久后,秦慕白走出了武家大门,一边走还一边摸着耳朵,呲牙咧嘴愁眉苦脸的喊疼。
    武媚娘相送到门口,捂着嘴咯咯的笑:“看你以后还不老实,哼哼,本姑娘算是有了绝招来对付你了!”
    “媚娘,你是狗狗变的呀,居然咬我耳朵?”秦慕白咧着嘴郁闷的道,“好疼,怕是出血了!”
    “少装腔作势啦,才没有呢,我刚才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一百遍了,连牙印都没有。”武媚娘嫣然的一笑,“好啦,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赶早要起床赶路呢!记得啊……到了襄州,要好好保重自己。还有,记得想我!”
    “那你……究竟会不会来襄州看我呢?”秦慕白问道。
    武媚娘扬起嘴角神秘的一笑:“我偏不告诉你!或者来,或者不来。就算来,也不会提前预知你,免得让你有时间抹去一些不想让我看到的痕迹。”
    “你准备突然袭击?”秦慕白愕然的咧了咧嘴,心道:武媚娘也太“现代化”了吧?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偷偷“查岗”?
    “你很紧张啊!哈哈!”武媚娘大笑,“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一定会不定期的对你进行‘突然袭击’的,所以为了你的耳朵着想,你在襄州要乖乖的哦!”
    秦慕白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耳朵,干笑:“放心,放心。我天天窝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去哪里拈花惹草?再说了,我都有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儿老婆了,还会对谁看上眼呢?”
    “哼哼,最好是这样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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