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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各为巅峰,却少一山
    老道人头一次正视枯瘦小女孩。

    身材高大的道人,瘦竹竿似的小丫头。

    天壤之别。

    在道人凝视之下,原本拿脑袋撞井壁以求解脱的小女孩,好似盛夏时分,喝了一碗凉茶,而且还是富贵门庭里,那种白瓷大碗梅子汤,蓦然没了痛楚,大口喘气,背靠着井口外沿,怯生生望向那个老神仙,被本能牵引,她的眼神快速游曳,在寻找那颗“珠子”给老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叫不记吃也不记打。

    好在这位道人对人间的态度,尤其是善恶,迥异于常人。对于小女孩不知死活的探寻,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小女孩的身份,老道人已经心中有数,故而对那个口口声声“读书人只有借东西”的老秀才,更加厌烦。

    早年两人打赌,浑身酸气的老秀才,靠着耍无赖和撒泼打滚的泼妇行径,赢走了他一件信物,要他以后若是遇上手持信物之人,一定要护着他的性命周全。老道人愿赌服输,答应下来,但是心中对于老秀才的怨气,可不小,后来又见到了一次,切磋了一次道法,两人坐而论道,讲道理的那种,就在藕花福地和莲花洞天的接壤边境线上,不然一块小小的藕花福地,哪怕灵气稀薄,大道难以具象显化,可依然撑不住两人的大道之争,说到底,还是老秀才要占那老不死的便宜。但是不知何时,除了这些,老秀才这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偷偷在藕花福地布下了这么一颗棋子,真是灯下黑。

    老道人盯着眼皮子底下的这个小丫头,视线清澈且冷漠,如大日高悬,从来不管人间冷暖,更不会计较世人的褒贬。

    老道人几个眨眼功夫,就看遍了小丫头的此生经历。

    果然如此。

    老道人又看了眼某座府邸,冷哼一声,怨气稍稍减少几分,略微思量,就知道了老秀才的大致用意,以心算稍加推演,觉得可行,老道人破天荒有些犹豫,转头望向南方城头,咦了一声,老道人竟是有些讶异。

    老道人轻轻一弹指,击中小女孩眉心处,她僵硬不动。

    再一挥衣袖,井口四周涟漪阵阵,老道人一步踏出,消逝不见,在那方丈之地,光阴长河开始倒流,连同小女孩在内,其余所有肉眼不可见的细微,天地运转的规矩,都开始倒转,小女孩“捡起”了那些书籍,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她想要往水井吐口水的动作上。

    她有些茫然,没来由心中多了些惧意,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敢撒野,捧着偷来的那摞书,飞快跑开了。

    牯牛山在京城以南二十余里。

    满目疮痍的城头之上,稀稀疏疏,站着一位位从城内赶来欣赏“战场遗址”的宗师高手,俞真意和种秋暂时停下了生死搏杀,此刻俞真意在默默感受城头上的气息流转,以及残留天地间的纯粹剑意,种秋则没有这么多心思,双手扶在残破不堪的一处箭跺上,举目远眺。

    琉璃飞剑来到俞真意身旁,越是临近城头,飞剑破空速度就越慢,上了城头后,微微颤鸣,好似有些畏惧。

    磨刀人刘宗跟着琉璃剑来到走马道,跳上一堵稀烂的墙头,盘腿而坐,手中剔骨刀破损厉害,老人伸出拇指,细细摩挲着亮如镜面的刀身,嚣张了一辈子,到最后给一把剑揍得如此狼狈,现世报喽。

    北晋大将军唐铁意腰佩“炼师”,缓缓登上城头,挑了一块空地,站定,手握刀柄,气势磅礴。

    相比之下,始终躲在桥底下纳凉的臂圣程元山,实在是辱没宗师身份。

    周肥和陆舫也一起来到南城头,身后跟随簪花郎周仕和脚踩木屐的鸦儿。

    镜心斋樊莞尔也小心翼翼登上了城头,不敢从两边城道正大光明地转入走马道,是以轻功踩着内墙壁登不定只能给气势正盛的丁婴挠痒痒,还是带来一点可有可无的轻伤。

    陈平安根本不去想。

    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那条街上,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就要喊打喊杀,好像没有谁在意过陈平安真正是谁,是好是坏,为了什么会出现在南苑国京师。

    这种糟糕至极的感觉,当时陈平安见过了病床上的刘羡阳,独自走向廊桥。

    他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再像这样,只能像条狗,对着老天爷摇尾乞怜,希望求来一个公道。

    陈平安学了不短时间的剑术正经,但是真正陈平安抓住神意的,却不是这部剑经,而是另外三剑。

    齐先生在破败古寺内,一剑轻易劈开了粉袍柳赤诚的阵法。

    在与梳水国老剑圣宋雨烧并肩作战那一次,陈平安曾经以此一剑斩金甲。

    文圣老秀才山水画之内,有两剑,剑灵那一剑,陈平安在南苑国城头上已经学了一分神似,然后递出一剑,直接打得丁婴差点自认天下第二。

    陈平安对着那座中土大岳穗山又有一剑。

    是这三剑。

    之外还有两剑,但是陈平安懵懵懂懂,因为与出剑之人不够熟悉,距离遥远,陈平安尚未领悟出足够让自己出剑的那点神意。

    一剑是风雪庙魏晋破开天幕,人未至剑已到。

    一剑是墨家豪侠许弱的推剑出鞘寸余,便有一座山岳横亘在身前。

    陈平安手握长气,当下一剑,就是齐静春随手一把槐木剑,随便破开柳赤诚的白帝城混元阵。

    丁婴内心,再次出现一丝犹豫不决,又是这样熟悉的一剑,裹挟着浩荡天威,人间只管承受便是,城头上,自己退了,这次退还是不退?

    丁婴前方高空,一人一剑。

    陈平安一剑斩下。

    一道金线出现在天地间。

    学了拳就要出拳,学了剑就要出剑。

    好歹要让别人听一听自己说了什么。

    刹那之间,丁婴心思澄澈,人与心大定。

    一剑退,两剑退,剑剑都要退,我丁婴到底要退到哪里去?还如何跟老天爷掰手腕子?!

    就当眼前这个名叫陈平安的谪仙人,就是那个老天爷,打死了眼前人,再打死那个更大的,便是天地清明、天人有别的崭新格局!

    不如干脆由我丁婴来做一做这老天爷?!

    丁婴痛快大笑,双手掐诀,神魂出游,竟是阴神白日而游天下。

    这尊阴神一手负后,一手伸手,以手掌遮在头话。

    老道人冷笑道:“找死。不过也无妨,这一世你丁婴还是有点意思的。”

    浩然天下,纯粹武夫,四境炼魂,五境炼魄。

    肉身打那一剑打入地底下的陈平安,确实没有起身再战。

    但是大坑雷池之中,出现了一位金袍飘荡的年轻剑仙,意气风发,双指并拢,在身前一抹而过。

    便有一剑悬停在身前。

    与之前陈平安在城头,如出一辙。

    但是不同之处,在于这位金袍谪仙人之后,还出现了一位脚穿草鞋、身穿麻衣的少年,面容相较谪仙人,要更年轻一些。

    一剑现世。

    身前谪仙人陈平安微笑道:“我有一剑?”

    刚好身后草鞋陈平安一冲向前,握住那一剑,高高跃起,一如当年剑斩大岳穗山,朗声道:“可搬山!”

    这一剑去。

    哪里还有什么天下第一人丁婴,世上彻彻底底再无丁老魔。

    因为整座牯牛山都没了,被一剑夷为平地。

    大坑之中,陈平安借助没了闪电镇压的金醴,一抖衣袍,破开大地束缚,将自己从泥地中“拔”了出来,那魂与魄的两个陈平安皆返回身躯,沿着山坡,缓缓走出大坑。

    一个沧桑嗓音带着点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促狭,“这一剑还不错。”

    陈平安摘下腰间酒壶,仰头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酒后,问道:“你就是陈老剑仙说的那位东海道人?这里就是那座观道观?”

    出现在陈平安身侧的老道人笑着摇头道:“没什么观道观?我在何处,道观就在何处。”

    陈平安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可是才擦干净,就又满脸鲜红,问道:“我能不能骂几句?”

    老道人微笑道:“自己看着办。”

    陈平安脸色不变,继续擦拭鲜血,“老前辈道法通天,厉害厉害。”

    老道人点头道:“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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