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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怪 下
    第143章百怪(下)

    难道真是一位儒家圣人,大驾光临大水府邸?

    而且这位儒圣还不是一般的书院山主之流?

    高坐主位的青袍男子咬紧牙关,差点把牙齿磕碎。

    他坐姿僵硬,身躯紧绷,这位黄庭国北方作威作福数百年的寒食江水神,此刻必须双拳紧握,重重捶在椅把手上,才强忍住那股起身求饶、下跪磕头的冲动。

    黄庭国不过是大隋藩属国之一,眼前这位皮囊貌似稚嫩的不速之客,绝不可能是土生土长于此的人物。对于黄庭国的大佬练气士,他早已烂熟于心,谁能招惹敲打,谁该拉拢示好,数百年辛苦经营,青袍男子对这一切可谓胸有成竹。

    儒家七十二书院,每一座书院的山主,最少都是十境修为,才有资格执掌书院。

    上五境大神通练气士,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距离俗世王朝相对近一些的十境练气士,书院山主,就已经有资格被世俗尊称一声儒家圣人,此外还有佛家的金身罗汉,道家的陆地神仙,皆是朝野通用的敬称。

    这一小撮法,就算齐全了。”

    青袍男子脸色阴沉,“青,不得对客人无礼,速速退回座位。”

    手持铁锏的阴柔男子非但没有听命行事,反而步伐更快,“老爷莫要再菩萨心肠了,恶客登门,不懂礼数,就让属下来告诉这小子,如何来做咱们大水府的座上宾!”

    在寒食江水神出声阻拦后,水蛇精怪就晓得自家老爷的真正心思了,如果真不愿自己冒犯贵客,以老爷看似内敛实则暴戾的性子,早就随手一袖子将自己打出大门外了,哪里会故意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水蛇精怪心想今晚运气不错,给那条蠢鲤鱼抢走了头功,但是自己若是能够在众人面前,给老爷长长脸,以自家老爷在外人跟前,一贯出手大方的脾气,一坛子大水府特产的金玉液,跑不掉了。

    这条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水族精怪,肯定不知道,他那位赏罚分明的水神老爷,这次存心是要他送死,只为了尽量合情合理地再探虚实一次。

    这一下子,所有宾客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之前如同云遮雾绕的打机锋,让人实在提不起兴致。

    哪怕白衣少年只是个绣花枕头,并无后手,那么见识一下水神老爷麾下大将的杀人场景,也不错。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白衣少年从头到尾都懒得去看那名水蛇精怪,笑眯眯,像是应付学塾教书先生的背诵经典,显得十分慵懒随性,只是说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后,少年神情猛然间凝重起来,从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哥,摇身一变,瞬间变成了一个另一个极端的迂腐儒生,浑身散发着大义凛然的气息。

    最后少年抬起一脚,重重塌下,大喝道:“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白衣少年身后的法相神像,随之高高抬起一脚,迅猛踩下。

    青袍男子在这一刻,动弹不得,呼吸都困难,满脸惶恐,喉咙微动,想要说出求饶的软话,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如遇天敌。

    任你修为艰深、境界高远,一旦遇上,同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乖乖束手待毙。

    那无比威严庄重的“蛟龙生焉”四个字,如耳畔炸响春雷,一遍一遍在青袍男子耳边反复爆绽,心湖之上,更是被人直指人心,掀起了一阵阵无法掌控的惊涛骇浪。

    青袍男子胸口的金色团龙,像是被仙人画龙点睛,竟然变成了活物一般,开始急速转动游走起来,那件青色长袍则像是青色湖泊,但是金色游龙的疯狂乱窜,没有半点蛟龙游水的优哉游哉,只有癫狂和痛苦。

    半臂长短的金色蛟龙在四处乱撞的过程当中,原本明亮的金色光彩,逐渐暗淡无光,而且不断有金色丝线,如纤细羽毛从青袍之上剥离,飘落在地上,化作灰烬。

    白衣少年笑着向前一步,然后再次抬脚,“小小池塘爬虫,也敢三番两次试探大爷我?你之前试探两次,我就两脚将你寒食江踩成三截,看你以后怎么统御大小江河十六条。”

    就在少年即将第二次踩踏地面的瞬间,青袍男子屁股底下的座椅砰然碎裂,化作齑粉,这位不可一世的寒食江正神踉跄起身,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那条金色蛟龙,不让其继续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另外一只手高高抬起,艰难一拍而下,嘴角满是血迹,沙哑含糊道:“忤逆命令,冒犯贵客,死不足惜!”

    砰然一声。

    水蛇精怪的头颅就那么炸裂开来。

    尸体倒地后,恢复真身,是一条体态纤细的斑斓水蛇。

    那支仙人遗物的法器铁锏,坠落地面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堂之上,格外清脆且刺耳。

    白衣少年的脚底板距离地面,还不到半寸了。

    青袍男子顾不得擦拭嘴角,站直身体,便要弯腰赔罪。

    原本已经停下踩踏动作的白衣少年,眼神熠熠,做了一个缓缓收脚的动作。

    但是刹那之间,少年再次默念道:“蛟龙生焉。”

    一脚踏地!

    干脆利落。

    神像自然而然也是跟着踩上一脚。

    白衣少年一脚是踩在大水府邸的青砖地面。

    而背后神像一脚下去,可就是踩在寒食江的气运之上了。

    青袍男子捂住金色蛟龙的五指,已经刺入胸膛肌肤之中,哪怕痛彻心扉,仍是不愿松手。

    此乃他证道曙光所在,既是心志毅力之凝聚,更是心结症结所在,死也不可松手!

    白衣少年松开双手紧握的拳头,抖了抖袖子,动作无比潇洒飘逸,缓缓上前,绕过那条可怜水蛇精怪的尸体,抬头望向主位那边,抬起脚踩在那支铁锏上,踩得那件仙家兵器在地面滚来滚去,嬉笑道:“这位水神老爷,是不是很意外?”

    七窍流血。

    面容凄惨的青袍男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歪头吐出一口血水,然后低垂头颅,瞥了眼胸前那条哀鸣不止的暗金色蛟龙,缓缓抬起头后,这位几乎有两百年光阴,不曾亲自出手杀敌的水神老爷,眼神恍惚,喃喃道:“这位真仙,就不能放我一马吗?仙师再来一脚,我便与死无异了啊。”

    堂内众人,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呆若木鸡。

    在他们看来近乎无敌的一尊江水正神,就这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白衣少年又开始无聊地左右张望,视线停留在那名儒衫文士身上,后者立即作揖行礼,甚至长久时间都不敢直腰起身,不愧是读书人出身,懂得审时度势,伏低做小。

    少年望向那头真身为拦江蛤蟆的胖子,后者二话不说跪地不起,使劲磕头,大嗓门喊道:“叩见真仙!”

    唯独那身形魁梧的披甲鲤精,瞪大眼睛,与白衣少年直直对视。

    白衣少年不等青袍男子出声呵斥属下,就已经率先笑道:“宰了。”

    “我数三声,三,一。”

    虽然白衣少年有意耍诈,明摆着要再来一脚。

    这一点,他是跟某人学的。

    不料那青袍男子更加杀伐果断,麾下头号猛将,说打杀就打杀了。

    只见眨眼过后,他便站在了鲤鱼精身后,唯有一只抓住前者心脏的手掌,从后背一直透出胸腔,他缓缓抽回鲜血淋漓的手臂,按住死不瞑目的魁梧男人那颗头颅,轻轻一拨,将尸体推开,那颗心脏很快变作一颗鹅卵大小的赤红丹丸,被青袍男子往嘴里一丢,迅速咽下。

    白衣少年还算说话算话,悻悻然收起那只脚。

    他笑望向灵韵派一老两小,“认不认得我?”

    灵韵派外门长老慌乱起身,抱拳低头道:“先前是我们有眼无珠,还望仙师恕罪。斗胆恳请仙师去我们灵韵派做客……”

    不等白发老人说完,少年又开始发号施令,“那就把眼珠子挖了吧。”

    下一刻,青袍男子手中便多了一双眼珠子,老人双手捧住脸庞,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老人竟是使劲咬住嘴唇,拼命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白衣少年斜眼看着那两个脸色苍白的灵韵派年轻俊彦,“算你们两个小崽子运气好,这里是黄庭国,而不是在大骊版图上。”

    两位前途远大的年轻修士,略微松了口气。

    但是少年又说道:“但是你们运气也有不好的地方,灵韵派从掌门到一干长老,几乎都是一根筋的蠢货,铁了心要效忠黄庭国洪氏,所以你们一起去死吧。”

    青袍男子的出手,第一次出现犹豫。

    少年双手负后,嗤笑道:“你们大水府邸此次设局,除了试探本地郡守是否足够聪明之外,再就是你心中早就有了定论,灵韵派,与黄庭国洪氏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属于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却不愿陪着愚不可及的灵韵派和黄庭国洪氏,一起葬身大骊铁蹄之下,才有意借此机会,跟他们斩断当年的那点香火情,省得将来大骊兵马南下,洪氏覆灭之余,连累大水府邸被战火殃及。”

    少年啧啧道:“这种拙劣伎俩,也就灵韵派这种土鳖傻瓜看不透,有眼无珠,真是有眼无珠,说得好,不过还是得死。”

    青袍男子脸色阴晴不定,但是随即哈哈大笑,心情畅快许多,将那灵韵派三人一巴掌一个,瞬间拍烂头颅,三人竟是半点术法神通都来不及施展。

    白衣少年缓缓前行,走向大堂主位,期间路过两名年轻剑修附近,脚步不停,转头笑道:“一个是来历不正的散修,是生是死,先不急,看我稍后心情的好坏。还有一个是伏龙观掌门真人的闭门弟子,身份凑合,勉强有那么点分量,让我想想,你之所以来这里,该是为了那个‘宫’字吧?被我猜出答案很奇怪吗,你小子别一脸吃到屎的表情,行不行?你再这样,水神老爷就要让你脑袋开花了。”

    两名剑修如坐针毡,哪里见识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场景,这会儿是当真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衣少年继续前行,突然停步不前,望向那名给人印象就是谄媚二字的文豪,笑道:“你在绿竹亭的丙等秘档上,真名应该是叫唐疆,对吧?这么算来,在黄庭国蛰伏了蛮多年了,辛苦辛苦,确实没啥功劳,就只有丁点儿可有可无的苦劳。嗯,那就把你刚刚收到的那封谍报,把上头布置给你的任务,跟你的水神老爷说一说。这下子你们哥俩,才算真正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了。”

    后者此刻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神态,一身气势恬淡沉静,抱拳道:“绿竹亭丙等死士唐疆,见过……”

    说到最后,这位大骊绿竹亭死士有些尴尬,不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喊破自己身份的大人物。

    能够知晓绿竹亭这种规格的机密,在大骊王朝内,屈指可数。所以唐疆不再遮遮掩掩,何况退一万步说,白衣少年真是大骊死敌,他唐疆身份泄露,更是死路一条,就看是死得痛快还是痛苦了。

    白衣少年灰心泄气地摆手道:“算了,如今喊我什么都没啥意义。”

    少年死死盯住那个两腿打颤的一州别驾大人,一言不发。

    别驾多是当地郡望权贵出身,洪氏皇帝觉得以此才能制衡外来做官的刺史,双方相互牵制,任何一人都无法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这又是黄庭国的一桩怪事。

    白衣少年略作思量,伸手指向别驾大人。

    后者已经下跪磕头,“只求这位大骊仙师开恩,小人做牛做马都愿意的,若有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少年崔瀺用手指点了点那人,“起来吧,你不用死,走出这座大水府邸后,你去找那个上了岁数的老刺史,你就直接问他,想不想继续当刺史大人,只不过是从黄庭国的刺史,换作了我们大骊王朝。如果他识相,点头答应了,自然是最好,以后你们还是同僚,如果不答应,那你就宰掉他,记住了,到时候将这位老刺史的脑袋,送往这座郡城内的秋芦客栈,去找紫阳府修士刘嘉卉,你什么都不用说,她自然会明白一切。”

    谁都知道大骊南下,是大势所趋。

    只不过如今稍稍加快了步伐而已。

    少年崔瀺看着那张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别驾大人,摇头道:“真是可怜,赶紧滚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身穿官服的男人立即起身。

    少年突然问道:“开心不开心?”

    男人吓得面无人色,一动不敢动。

    少年挥挥手,示意那家伙赶紧滚蛋,然后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主位,坐在大案之后,一抖袖,凭空出现了一张造工古朴的白玉椅子。

    白衣少年坐在白玉椅上。

    被鸠占鹊巢的寒食江水神,毕恭毕敬站在堂下。

    少年崔瀺眼神望向大门之外,懒洋洋道:“除了那名欺师灭祖的灵韵派修士,其余无关人等,比蝼蚁还不如,麻烦水神老爷全杀了,让他们黄泉路上好作伴。”

    白衣少年拿起一壶酒,抬起手,晃了晃,“对了,你们要不要喝过了一杯金玉液,再上路?”

    堂下有人终于大声谩骂起来,有人吓得瘫软在地,有人开始狂奔逃窜。

    少年崔瀺开始仰头灌酒。

    一手握住酒壶。

    另外那只手死死攥紧,掌心传来一阵阵钻心刺痛。

    一次次鞭打,都打在了神魂之上。

    少年任由酒液倾洒,毕竟他身上还有那张避水符箓,那些酒水顺着白衣滚落地面,就像是那些在雨中歪斜的荷叶叶面。

    少年崔瀺轻轻向前抛出酒壶,背靠白玉椅,仰起头后,脸庞有些扭曲,他在心中默念道:“老头子,臭秀才,老不死的东西!老子哪怕魂魄分离,仍是我崔瀺,你有本事就干脆打死我啊!是谁说人性本恶的?不正是你吗?!”

    他扭转脖子,像是在跟人对话,一如之前在门槛外初次露面,“我不杀你的仇人,是不是很失望?你以为我是要为你讨取公道,没想到我比他们还要十恶不赦,是不是更失望?”

    白衣少年不等那魂魄给出答案,就一挥衣袖,将其残余魂魄彻底打散。

    他自从在大骊边境野夫关的驿路露面后,这一路行来,怎么可能是陪着一群孩子游山玩水。

    堂下杀戮四起。

    白衣少年吃痛的那只手,悄然放于腹部,无恙的另外一手,则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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