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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又一代·新时新忧复次来
    岁月如梭行不止,这座美丽的帝国无声无息无处不在彰显着它鼎盛无边的繁华,这种繁华与恢宏即便是历经几朝更迭、岁月翻转、情势颠覆也依旧不会消散了去,只会愈来愈行走至一个极端的高度。

    长安城比之神都,到底还是多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毕竟这是李唐皇室一早便一代代定都之所在,其间周匝着的无形魅力从来细致入微。

    一转眼,已是宗李显登基两年之后的又一朗春。

    阳光依旧温软,一切一切依旧以其蓬勃的生机装点着妩然的春天,似乎并无不同,但又已经改变了太多、滋生出太多大不相同处。

    一如处境,一如人心……

    太平时今已经是二十有五的年景,卡在这么一个年轻又不算、老迈更不算的节骨眼儿上,当真是有些尴尬。不过若是抛开年龄的局限不去管顾,我们的公主依旧花容月貌、肤若凝脂,自她身上根本看不出岁月坦缓拂过后留下的些微痕迹,似乎自然造化对她都是格外怜惜。

    此刻这一处原本安宁静谧的佛寺却被她搅乱了,因为她正持着似乎很大的坚持、极好的耐心,同一位小和尚起了些争执。

    事情原是这样的,太平一早便来这座佛寺进香,原本一切都很平和顺利,却就在她进香之后乘车欲离时,那软款的眸子一瞥院落心一只水碾,便吩咐侍从将那水碾搬回她公主府去。

    一旁扫洗的小师父见状,怎能不惊疑?惊疑之下便去阻止,而太平公主便在这个时候来了脾气,非说这好好儿搁置在寺庙里的水碾原本就是她太平公主的!

    这话说的委实是无端的很了!水碾分明就是寺庙的,都已经在这里搁置了多少年,而太平不过两年前才重又回了长安,怎么一回来看见什么便要什么,便什么都成了她自家的去?

    即便她贵为公主,也不待这么欺负人的吧!这位小和尚似乎并不慑于太平的权威,就水碾一事与她产生了强烈的分歧,即而引来佛寺一众师兄弟与公主据理力争,双方都僵持不下、拒不让步拒不松口。

    事态就搁置在了这里,愈演愈烈,争执半晌就是不能有一个结果!万分无奈之下,便请来了长安县丞。

    却偏生这县丞也不知是怎么了,兴许是念在太平公主初回长安不久,故而欺生、向着本土的僧侣;便见他一番有模有样的问询、定夺之后,最终还是把水碾判给寺院!

    自晨时争执到天近晌午,且还是高贵无匹、权势无边的镇国太平公主与一小小佛寺僧侣为一小小水碾的争执,最后又惊动了长安的父母官儿,自然引得成簇百姓围观看热闹。

    事已至此,这样的结果尘埃落定,免不得叫人心觉诧异,却原来太平公主连一水碾都争不过来,看来实是空有其凛冽之表、内里并无什么真本事吧!

    如此慨叹连连,人丛随着县丞的仪仗一起散去。渐烈的大太阳底下便只留了太平一个人在当地里跺脚生气,又不得不妥协下来、半点儿法子都无!

    是时,就在那杨柳新发、花木扶疏的林荫小道间,抱臂而立、不动声色的看了好一阵热闹的隆基忽然向她走过来,隔过溶溶暖阳见她这一张粉面含春的娇颜之上神色红白、眉目间有情绪起伏难平,这模样可怜又可爱极了!惹得他一个忍俊不禁,勾了勾唇对她笑笑:“好了好了,就别生气了!”说话间抬手牵住她的衣袖,沉了目光、声息却云淡风轻,“不就一个水碾么!走,咱们喝茶去。”于此很顺势的,把太平就这样带出了佛寺。

    太平方才只顾着争执与不平,根本没有察觉到隆基居然也在围观的人丛里立着。时今见他倏然显出身子过来,又顺势的把她拉住。她有须臾的意外,之后也就平了平心,侧目对着佛寺里立身行礼的僧侣们飘了一记不屑的眼神儿,即而也就没再继续坚持,顺应着隆基半推半就的这么走了。

    长安街上人流熙攘,无边的繁华是大唐素来的固有,无论是神都还是长安,这样的繁华与喧嚣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太平看起来心情不大好,退了侍奉左右的随从,就只这么跟着隆基两个人行路散心。

    一缕温风柔柔扑面,二人挺拔纤美的身影一路行的坦缓从容,有如织的流光自天边云层的缝隙里洒下来,倏然便耀的衣袍、裙袂之上绣绘的金线泠泠起了一阵波光。

    穿行于一道比之长街尚算僻静的小胡同,隆基足步未停,倏一侧目,极随性的开口轻轻:“你越来越高明了。”声息淡然的像一阵过树天风,却又分明带着一股琉璃样的透彻。

    闻言入耳,太平心一定,倒是并未对隆基这话生就出怎样的诧异。她亦侧首看他,原本僵定且负气的面孔这时忽而勾唇一笑:“高明?”音波并无半点儿愠恼,意味却明显蕴含良多,“我哪里高明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斤斤计较、只爱钱财且贪图便宜的人,连一点儿小便宜我都不放过呢!”原本是自我贬损的一句话,但被太平这样的神态、语气如此衬托着,倒怎么都像分明是在随意戏谑、并不曾当了一回事儿去的样子。这与她自晨时便据理力争水碾时的那份跋扈,可谓相当之不符合了!

    眼见太平这样的回复,隆基并无惊疑,如是随性自在的点了点头:“嗯。”口吻与他面上的神色一辙无波无澜,“你这场争抢水碾的戏,导演的委实不错!”一语道破的玄机,就这样顺势平静的言出来。

    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听来,定会觉的是何其无端!临淄王此言委实大有驴唇不对马嘴之意!但在太平听来,内心却没有涌动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早知道三郎能看出自己真正是在做什么,太平一双明眸潋滟着盈盈波光,看着他忽而笑了。

    隆基亦将唇畔一道温弧扯开,二人相视一笑。

    是的,太平公主争夺水碾最终未果,她合该是气愤难平的。但其实她只是在表面做出怎样怎样生气的样子,却是暗暗的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她是有意的,隆基说的没错,这场戏自始至终就是她一手策划并参演而出。她此举就是为让宗李显看到,这样一位表面富可敌国、声威赫赫、着实光鲜的公主,其实内里并无半点儿可以称道的势力!就连一只小小的水碾她都是争不过的。

    自古以来,为皇为君者最忌惮的一等大事便是臣子的势力大过自己!如是,时今声威权势加身、资产封户厚饶的太平公主自身光芒着实显眼,以至她时今也不得不学起了韬光养晦、以及女人天生便合该有着的一种本能……示弱。

    即便李显不信,即便没有人信她连一个水碾都争不过,但她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借此契机给了李显一个表明心迹的暗示。她在告诉自己那位做了皇帝的兄长,她并无野心,她请他放心。

    倒是是有多累,累身还是累心?又或许两者都有?看着眼前笑颜翩跹、却又何其无奈的太平,隆基蹙眉,却一时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又能说什么?太平时今奉行之道,不也正是他父亲李旦一直以来从未摒弃过的处世之道?活在这个世界上,每行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是何其艰难!似乎一直以来始至时今,就没有一天当真是顺心如意过!

    何其无奈呢!这样的无奈呵,不知又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结束?

    。

    暮晚时分,天色渐渐染就了宣纸泼墨的阵仗,便连天幕都似乎比白日里压的愈发的低沉。

    大明宫,宫娥素手托着铺垫了红绫子的果木盘,绕着幢幢华殿回廊一圈圈的走,边将盘盛放的香榭漫空里挥洒。

    于是整座唐宫在入夜之后便又被浸染在一脉熏香里,这袅袅的气息穿堂过室的蔓延入每一丝缝隙、角落,如无形的馋舌攀爬逶迤,将本就烛影溶溶的慵懒景致更烘托的恍如陷入一尾游鱼的梦寐。

    灿金色的寝宫内室,一席龙袍覆盖之下那心力疲惫的帝王尚没有入眠。他就那样倚着几案、背靠绣屏,抬起的手臂单单撑住微烫的额头,良久良久保持着这个姿态,不发一语,只在偶尔的时候徐徐然叹息一声,明显是在暗暗生闷、暗暗发愁。

    韦筝见李显这个样子,也不敢冒然惊扰了他让他更加不快,便足步轻袅的自一侧帘幕后悄然过来,低声吩咐侍立一旁的宫娥去为皇上准备安神的羹汤后,才又慢慢过去,俯身抬手自他身后圈住了他的肩膀。

    李显只觉肩头一暖,那飘渺恒长的神绪倏然一定,极快回神的同时也感知到了妻子熟稔的气息。心知是筝儿,他抬目看她一眼,疲惫的面孔便浮起一脉安然的神态,似是松了口气一样。

    “陛下,又是在为怎样的事情扰心至斯?”韦筝便在他膝上坐下来,绵软的小手顺势帮他按摩上了太阳穴,徐徐启口间思绪也在不动声色的转动开来。

    感受着妻子水一般温存的抚慰,那可亲的感觉从来都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焦心的皇者倏然便觉的原来浮生是这样的美好,岁月是这样的充满诱惑……有她在身边,只一瞬间,他倏然便忘却了所有的忧烦、卸下了一身凛冽的防备,次第沉沦在她这一条香气袅娜的河流之,甘愿一点点被溺死也是好的!

    “没什么。”心境有了安然,面目也就跟着柔了起来,显启口却又没忍住叹了口气,“还是一直以来便生就出的远瞩之忧啊!”是时宫娥已将备好的果汤端了进来,显示意她放下之后又将她遣退,言语落定时顺势执了勺子将羹汤舀起来饮了一口。

    韦筝便止了为他按摩的动作,初一闻言便心口微定。

    即便显这话只说到这里,但已经不用再往下说。对于显的忧愁,韦筝亦是明白。

    归根结底皇上这一桩心事、当然也是与皇同体的皇后的一桩心事,其实就是因为自打登基之后便是弟妹强势、官员大臣各自分派各怀有异心,主弱臣强之下李显这个皇帝之位始终都觉坐的并不稳当!

    原本这个局面是一早便预见到的,但真正使李显竟日连夜没个着落的其实是,局面不稳便也罢了,偏生他又没有自己可以扶植的心腹!

    时今宗已是第二次登基为帝,这间不知隔了多少个动荡的年头!早年前他在长安城那些旧部时今早已七零八落,且他一向信赖的韦皇后娘家也已无人。

    那还得从房州流徙时说起,莫不是苍天定数的!当初李显与韦后被废被流,韦后娘家也跟着潦倒败落。韦后有一胞妹,生就的光彩照人、娇艳淑丽,初初长成时偏生被一个山野土匪给盯了上!那土匪求娶韦二小姐为压寨夫人,韦家乃是名门,且又有谁愿把女儿嫁给一个土寇流匪?韦家二老自是不依,却就这样,满门便被那土匪尽数杀戮、死状惨烈至极!

    悲剧远不止那些,那直接导致了李显时今登基之后,无法再如初次为帝时那样扶植妻子的娘家人,因为妻子娘家已经委实没了可用之人!故而他登基之后一直都在面临着的一个局面就是,眼睁睁看着臣子、弟妹的势力竞相盖过了他这个皇帝去,而他却只能就这么在一边儿眼睁睁的看着,是当真没有一点儿遏制其势的法门呵!

    原来不曾登基时,那日子过的瞻前顾后吊胆提心;而登基之后,这顾虑重重、忧烦生怖的日子也远没有如想像恣意到哪里去!

    果然人活在世横竖都是受苦遭罪的么?呵……

    丈夫的全部心事,韦筝这个做妻子的可以全部解意。虽然亦是无奈,但只要彼此两个人默默然守在一起,只就这么守在一起,便似乎那所有的事情都会生出突破死局之法,一切黯淡的日子似乎也都不再黯淡了!这或许就是感情坚韧的夫妻之间独有的一份默契吧!

    有妻子在身边,即便显这飘了两年的幽幽心事仍旧不能有着落,但他就是觉的莫名安然。

    韦筝定了一定,或许是今夜烛影摇曳的太温柔、又或许是今夜天风撩的太缱绻、更或许是朗春的生机唤醒了她内里一段敏捷的情识,就在这倏然间,她内心深处忽有一脉灼亮灵光闪烁熠熠!

    “陛下!”不失时的启口,筝儿抓住了这一星半点儿一闪而过的灵感,那坚韧的心骤地横了下去,启口唤了李显一句。

    显应声倏然抬目,一下子便对上了妻子这痕沉淀如许的目光。

    他心念一定,自妻子的目光看出了一种别样的蕴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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