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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婉儿,你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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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曳曳疏风洗刷掉了无垠天幕之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云岚,绵延交织、只是清爽。

    婉儿闭目,任这些迂回的穿堂风儿扑往面眸。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红绫子蒙就的宫灯映扯着的千折鱼尾韵致,天将入夜,溶溶的光影便斑驳了木格子雕花轩窗。

    耳畔有风声潜入,细微软款,又夹杂着一阵荡逸的足步声。

    宫廊逶迤,月亮底下明灭的光影里显出一人玉身纤长、清波迷醉的影像。

    这來人他轻靴锦服、墨发玉束,朗朗的眉目精雕细琢的可以入了画去。就如此不缓不急,李旦顺着巍峨帝宫的白玉回廊间踱步过來,双手负后,贴着肌体的盈盈凉风便顺着宽襟硕袖唰唰的灌溉进來。

    风儿夹着夜的光辉,沐浴在自然造化最出众的泼墨大手笔里,将他整个人都洗了个通透鲜亮。

    他定神,又是一阵迂回晚风沐了尘土芬香,喷薄着撩拨而起。一脉动容浅浅而起,安国相王李旦再也忍受不住,抬步对着婉儿沉稳的走了过來。及近,再及近,最终定格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咫尺距离,如此暧昧,同她并肩。

    大唐还是这样一个大唐,关乎盛世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沒有改变。所不同的仅仅是这河山大地已从武皇时期过度,又一次更迭了一位新主人。

    一切都一样,因为一切都照旧;一切又都不一样,因为发生过的事情、历经过的成长、遗失去的故人都已经在历史的帏幕之上定格镌刻,是无论如何都再也回不來了,那又怎么能一样。

    “你看到的是什么。”他问。

    他的眉目含及着如此专注的神情,一时间,旦已经分不清楚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位九天的仙子,还是只是他的婉儿。

    闻声入耳,婉儿神色依旧淡泊,目光与李旦四目相对,干净纯粹的两个字:“天下。”

    这样的回答带着一股霸绝,俨如春寒封印了皑皑白雪、又有最明灿的一缕阳光铮然刺穿了阴霾厚积的雾霭。

    旦恍惚了一下,即而“哧”地一声笑开:“你怎么跟三郎回答的一模一样呢。”话音很轻很轻,比一阵风还要轻一些,再轻一些……诚然的,不是问句,可也不是叹。平平淡淡的常见样子,这样些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过來的不是。早已经如此了,单纯的从话语里辩驳不出真性情了,因为这颗心早已经学会了最基本的自保若斯、宠辱不惊。

    如果时光有痕迹,那么能寻能觅到的该是怎样一条无尽绵亘、不着尽头的冗冗长路。这条路沉浮跌宕、甜蜜亦或苦涩,其实不在于路的本身,而在于身边有无同行者、同行者又是谁。

    旦下意识凝了目光再度打量婉儿,喉结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却沒能说出來。只觉的眼前这个世界似乎已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因为有她在身边跟他一同并肩,这个世界倏然便成了沙里世界、那是花中天堂……

    分明菡萏花般纯净的一张面孔,明澈又清漠。纤睫颤抬、仿佛无风自动,婉儿倏地一下往着李旦那边儿望过去,就此看着他的眼睛,倏而眼底含笑、抿笑摇首:“你就是我的天下。”依旧不缓不急、不高不刻意着重,但很有力,柔中带着韧度,那样坚定、动辄不移。

    你就是我的天下,我的眼里只有天下。我的眼里,只有你……

    我只看得到你……

    这真是情的荼毒,爱的夙难呐。

    旦再一次怔住,但并不长,瞬息之后眉宇间便濡染了无尽动容神色。他忽然伸展手臂,然而很快又放下,因为不知道这个臂膀究竟要落在哪里:“婉儿,跟我在一起、嫁给我。我们不分开了,永远都不分开……”最终,握拳抵唇遮掩样的低低微咳,他猝地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周身瞬间迸发出了一种动天彻地的烈性,所有的烈性。

    忍了这样些年、猜了这样些年、悟了这样些年……终是不想再忍了、不想再猜了也不想再悟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在家人,他终究还做不到四大皆空。

    他对她是有爱的,且爱之深沉……但这些年來出于对种种时局的考虑,这份爱情他只能压在心底,深深压抑,压抑到最后的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都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勘破真的悟透。

    其实沒有关系,因为只要知道在她的心里亦是有着一个他就够了。难道不是么。还要再做什么。还要,再求什么呢。这百转千回的绪并着灼热的心与赤.裸的情,早在他心底辗转奔涌的已然图腾了。

    其实想想,从他当初被武皇不由分说的扶上皇位、做了十几载的傀儡皇帝登基伊始,再到时今这么一路生捱着走过來,所固守的生命是何其黯淡,这样的日子太浑噩也太无趣,他当真还是想要活着的。

    答案诚然是想的,活着,活下去,走下去……活着太难也太累,但活着的理由只有一个,便是有她的存在。

    你不曾给我一次正面的回应,我却仍会因你有意无意的一个回眸而慰籍心魂、濡染全部……我始终在等你,一直等你。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旦觉的自己整个人几乎就要爆发,因为他这个身子骤然做了一团积蓄满溢的火,烈烈怒焰奔腾辗转的已然堆叠至一个至高的点、再也沒了许多积蓄。

    可这真挚且炽热的爆发,却被婉儿一缕兰花指挡在了唇前。

    如此轻而易举的一个简约顿措,止住了旦继续言下去的话句:“旦,不能。”她如是看定他的眼睛,这样对他说,声息轻轻的。

    有裹挟着光影尘絮的微风拂落了残花枯草,顺着柔然眼睑游弋般绰约的过去。眉心略纠,婉儿的语句似乎带着无上的魔力,旦平了一下起伏心绪,问的不怎么云淡风轻:“为什么。”

    朱唇轻启,婉儿眨了一下眸子只是淡吟点点:“时今我因神龙年间的那场政.变,在新皇那里有了功。他与韦皇后为了犒赏我,便将我敕封了这正三品的、一个有名无实的婕妤。我又怎么能够嫁给你呢……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你。”淡漠如初的低沉调子并沒有丝毫波澜跌宕,有若一种超脱世俗的大智大成者于莲台之巅、最最平淡无奇的讲经诉禅。

    不一样了,又是一年春华秋实、又是一个朝代轮换、又是一场宿命轮转……不一样了,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了。那些旧年景已经过去,若了那卷着桃花漾潋东逝的碧水一般,一去不再、一去不回头。

    果然是曾经局势所致、不得顺心;今朝身份所限、不得随意了么。

    轻扬眉角、低首微讪,旦不禁要好笑了,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

    婉儿虽是内宰相、虽是当年武皇身边的第一人,纵太子、皇族也都不得不敬着她三分,可终到底她却也不过只是一个品级低下的女官而已。

    如此,新皇与韦后适才想了这么一出,将婉儿册封婕妤。

    这样一來虽看起來婉儿成了李显的宫妃,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直如是。李显根本就沒那等心思,此举其实只为给她一个三品的分位,以示神龙年间政.变出力的嘉奖。其间意味如此寥寥,并未代表着将她收入后宫、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宫妃丽人。

    他与她之间守着熬着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并非那如画江山锦绣河山,为的不过就是等待着有朝一日可以等到彼此的归來。只是却想不到,时今本以为已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到了头竟还要再去顾虑一个“天下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一缕天光洞穿了薄暮的颜色,溶溶缓缓的流淌下來。暖橘的金波打在儒袍缓带、宽硕袍袂,将李旦度化成了一袭耀目的灿灿然模样:“不怕,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天下人愿意怎么看便怎么看去吧。”他这样说。

    不得不诚认,看着此刻的李旦,婉儿心底深处其实滑过一闪即逝的动容。

    他眉宇之间的颜色深浓的鲜活,他的音声沉沉的,神情与语句间透着一种缓柔、一种坚韧、一种深情如许、一种动情动意更动辄不移……

    婉儿稍稍抬眸,眼底里一瞥光影潋滟着点染在分明黑白的盈盈眼眸。

    感知到了李旦的想法、贴合着他的心境,他未尝不期许。但她只是微微扬起浅色豆蔻的汀唇,不动声色的笑笑;旋即噙了迷离一缕水云,开言淡淡:“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么多年我们都等过來了……”于此轻顿了一下,漠漠眸色往他面庞间迂回扫过,最终有了定格、再定格,一字一句,“旦,相信我,就快了。”不着痕迹、亦只是最平常平淡的叙述不过,未曾着丝毫情态尘火。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渺无畔。

    日落前最后一缕明澈的天光濡染成了大滚的华丽,洗刷在大地便晕出一圈圈交叠着深远图腾的古老符咒,有如图腾般的镌刻恒长、有如般若般的大智弥深……里里外外皆是那么奥义连连,噬了骨又灼了心。

    一须臾的僵定,李旦鼻翼软软的翕动了一下,被心头下意识的驱使牵引,他的喉结一个缓款滚动。

    旦想开口,可终是不能。婉儿却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

    残阳如血,大镶大滚的璀璨华丽映扯之间,在她绰约宫装点缀成了如血红梅般的风骨造势。

    不一样了,比起先前武皇一朝之时,她的仪容体态、华服丽装愈发奢靡贵气。但很美丽,但那种遗世独立的独特气质沒有如着那些不断涣散的固结天风一样、消弭纹丝毫厘。

    从來都沒谁可以望得到头的头顶这一片天幕间,那一边的星子烁亮了起來、那一处的月华蒸腾了起來……远方,更远的一方;远在远方,万家灯火粉饰着浮华人间、锦绣成堆盛世铅华。

    长安肆夜已至。

    若斯轻巧、若斯讥诮,李旦一如曾经无数次的默默望着那个美丽的背影、无声无息看着她离开一样,将绵连宽袍鹤翼扶摇般收拢在身后。唇翕微抿,沒有什么表情。

    那句苦苦的自嘲且叹且落的放在了心里,除了他自己,到底再沒有人听到,哑哑的有如泣咒:“婉儿,你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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