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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劫后重逢
    政.变发动起始、至眼下结束,前三路主力人马已经如数完成了他们各自的任务,而第四路相王李旦与司马袁恕己这里进行的亦是顺利非常。

    这边武皇被控制住,而李旦那边也极快的便控制了中.央机构集权,甚至干净利落的沒出半点儿岔子,按着一早拟定好的那个计划缜密无二的进行,很快便将二张兄弟分散各处的党羽、亲信悉数降服。

    紧接其后的禁军将士浩荡出宫,直抵着二张兄弟的府邸一路冲杀进去,就这样将他们留存于家的三个弟弟一并逮捕枭首。又并着二张的头颅,一齐高高悬挂于天津桥头示众于人……

    一场兴兵宫禁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中间的流血与杀戮都是不可避免的。这又不知造就了多少无依托的冤魂辗转飘荡、于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空里缪缪兜转而执念难平了。

    说來这一切,却又都何尝不是定数呢。悲凉与否在这之中,便又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永夜无边、寒风又起,上官婉儿茕茕一人行走于落雪消融的冬寒大地,纤纤的身影并着那凋朽的神态,使得她整个人颇显一种无依无靠的伶仃。

    她人生在世不长也不短的二十几年间,那些不断历经过的日日夜夜,历经过的事情算來也都早已不计其数,但似乎还从沒有哪一次的夜一如时今这般绵长恒远、不见尽头的。

    天色将阑未阑,将明又偏偏不明,就这样摸不着头脑的欲盖弥彰、掩映开合,才最凄冷断人肠。

    但是断肠。那柔肠早已绕指成结断了不知有多少次了吧。时今还能再断么。

    凌波小步逶迤款聘,独自一人,婉儿踏在太初宫狭长迂回的汉白玉甬道上。浩淼的天风吹鼓起她凤尾蝶扶摇羽翼样的宫袂衣摆,那些美轮美奂的韵致、那些大镶大滚的浮华啊……就此黯然,悲凉感如水样的开始深滋漫长。

    夜色昏沉、曙光将破未破,周遭气温煞是冰冷。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极慢极缓,素净的面孔上有的依旧是那常见的淡漠平静。面色是那样苍白,苍白的简直可怕,根本看不出半点儿血色來。

    北风呼啸着打在身上,昙然间这周身的肌体便起了一阵微小的颤动,一如这心、这面一样的寒冷刺骨。

    前所未有过的无助之感霍而潮袭,那么无助那么无助……

    婉儿只是想要哂笑,却往往连这样的哂笑都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着实不知此时此刻到底该怀着怎样的一脉心情,喜悦,悲伤,或者是哀凉。

    她辜负了武皇,归根结底,她到底还是辜负了武皇。

    这个念头贴着心灵的谴责,起的蓬勃而潦草。这是既定的一抹逃不开、躲不掉的直白的无奈。

    冷不丁的,随着白月光一荡间显出的一痕清冽,她想起了那句话,那句武皇在迎仙宫寝殿里看向她时,对着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句迷迷的谵语,似在扪心发问、又似在问出口的同时就已经洞悉明白了一切。当时武皇说,“婉儿,朕待你不薄啊……”

    “朕待你不薄啊……”

    像咒怨、像索命、像怨灵、像执念、像……让上官婉儿只觉的一阵接一阵的扼颈窒息。

    她铮地心口一痛,素指涟漪,下意识忙不迭的紧紧捂上了揪疼的心口,可那张静好而精致的面孔却依旧像死水、像坚冰的一丝波澜也无。

    得了自由么。时今武皇的时代看着便结束,她不需要继续受制谁人。那么可以,得自由了么……呵呵。

    章台柳依依、红袖制诏忙,自打她幼时家道生变后糊里糊涂便顺着命运的颠簸而入了长安大明宫、即而又随着宿命漩涡的搅涌而辗转至神都太初宫,自打那命格交错的一瞬间起,她上官婉儿便又何尝还能再有什么自由。

    拖着这一副木讷无魂的身子,耗尽一生一世的气血神思,她参与了这一场政治变革,拼着全部的一赌,所为的予其说是李唐、是李旦,倒不如说为的是她自己。

    当那个人猝不及防的闯入生命、与她两道本不相干的生命线交错在一处时,倏然便撩拨起的起心动念,让她顿觉原來自己这一颗死灰样的心居然还会动、还会复苏、还沒有死去……她为的,不过是祭奠这一点倔强的生命力而已。

    生命是无常的,天道是钦定的,泅水一般自拔不出、而始终无法上岸却又偏生沉沦不得的性灵们是可悲的。

    又是一阵洒沓天风漫溯起來,寒流起落时,婉儿只觉的前方望不见尽头的明灭崎路间,那些流转错综的浮光倏然一下被挡住。

    彻入骨髓的黑影乌沉里,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无法言及的奇妙感觉……忽而一下,婉儿将足步停住。带着一缕并不确定的直觉,她抬头,就在这一目光含及、神色交错里,铮然斩断了繁杂错综的思绪。

    天光曙色氤氲间,逐步显出的是披着一身羽琳铠甲的李旦。

    静夜天光打着迷离的韵致回旋铺就,波及处将这视野映的愈发明亮起來。李旦立在那里,一席银白色的铿锵铠甲闪烁着鱼鳞般凛

    凛生辉的波光,衬托的眼前的王者从未有过的一种绝世独立、绝顶登临。

    依稀间,可以窥到他临风的广硕袖口边沿处还沾着些微血痕,那是恶战过后所遗留下的最昂贵的纪念。倾尽一世、毕生不忘。

    回廊九曲、索风萦荡,婉儿就这样一点一点抬了弯弯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不知不觉,细细弯弯的如黛眼眶里边儿已经盛满了晶耀的泪光,将这双精致好看的盈睐眸子都灼的通红。

    一直都道是那不如不來亦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相逢不如不逢,相识不若不识;可去留旦夕间,却要用中途这冗冗二十几年的漫长光阴來参悟,直到辗转至眼下,才时知今世唯逢君卿才是悦、唯识君卿才是足。

    斑驳的曙色倏然一下便跃动起來,天边破了晓。霞光将那些掩埋在夜色里的美好景致重新显现出來。

    沐着已经到來的又一场白昼与暗夜的轮回渲染,这白昼的到來,似乎较之先前任何一天都愈发蜕变的生动与光鲜了。

    李旦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婉儿,唇畔挂着浅浅一道温润的弧度。绵长的吐纳深深氤于丹田五内,炽热的想念却落在心里,就这样化成一种情怀,一直延探到那个从未全心全意好好抵达过的深度。

    旦胸腔一个起伏,阔步一迈,本就不远的间隔距离便在这时显得更近更短,他倾身一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婉儿,他的婉儿;后将这个突忽且霸道而狂野的怀抱紧紧收束,将她紧紧罩在怀里。

    我要你记住我,永远的记住我……哪怕我们之间这段缘份、这段爱恋走到最后便只剩下一个拥抱的残念,我也要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且是深爱。

    不曾想到李但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能想到他会如此突兀的便将她抱住、抱的那么紧密。

    因惊诧、迟疑、微怯、惊喜……婉儿连行动都忘记,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

    这个怀抱來的太过出乎意料,但这一次并沒有陷入到怎样的思想斗争里去,她平复了方才的惊诧,顺着一抹最清冽的昼夜交叠时的天风,她闭上眼睛,紧紧搂着旦的脖颈,伏在他的肩膀上哭的淋漓失声。

    归根究底对于武皇,婉儿心中还是有着弥深的负罪,还是有着一缕残念不能完全消散、完全放下啊。

    何必、何苦。

    记忆里,这是平生第一次失态到如此地步;也是这么些年了,第一次,两个人这般紧紧相拥,她这般心甘情愿的屈服于他的怀,不想再逃、不想再避,也再沒有了逃避的力气。

    所以在心底深处最贴近着灵魂的地方,她妥协于他的深情与他的温柔。所以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婉儿哭了,旦却笑了。

    他笑的很美、很灿烂。他引袖抬臂,带着温潮的手掌那样小心翼翼的、温柔的、缓慢的抚摸着她一头飘逸柔顺的青丝华发:“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再不需敛却内里真性、只以假面示人。我们会好起來……都会好起來的。”叮咛呵护,他顺势颔首,在安然蜷伏于他怀里的她细碎的耳根处,柔柔的落下一吻。

    过去了么。真的,过去了么。过去了么……婉儿不愿去想,此时此刻她只想就这样躲在他的怀里迅速卸下万千的防备好好的哭一场。痛痛快快的、止不住的失声痛哭一场。

    北风呼啸、冰雪冷寒,他们就这样相互挂怀,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道人间。

    或远或近处,那些残余未收的马鸣厮杀都与他们毫不相干。永夜,也就此变得再不寂寞……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那暗沉了经久、积蓄了太久、也逼仄了太久的广袤天幕,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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