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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意难测
    即便面着如此突发事端、面着这个不善昭著且直白不留情面的给予了这般辱没的闯入者,但作为当事人之一、且被卫遂忠这样一通公然不讳的当着人前冒犯和漫骂的王虞素,所持着的却不只是懵懵!

    如是的,她亦一时半会子间缓不过这个神来。

    其实卫遂忠的言行实在太好笑也太幼稚,她的夫君来俊臣乃是酷吏之首,捏死一个区区的小卒卫遂忠那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

    然而此时,虞素只觉的羞辱,淋漓尽致的、彻彻底底的前所未有过的足以令她想要自杀的奇耻大辱……

    是的,一开始的时候虞素也是被这突忽其来的恐吓及漫骂作弄的木愣般无从解意,但半晌后她猛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便只觉双颊顷然滚烫、泪水打着眼眶抛珠滚玉般的倾泻而出!

    如此重重辱没、如此当着自己的夫君以及自己母家一族的直白漫骂,素为大家闺秀的虞素一时间竟是连一句尖锐以对的话都发不出,只被这一股子下意识驱驰着抬了柔荑以宽大水袖拭泪、边如是下意识的遮了半边脸孔,转身匆促的哭跑着出了房门去。

    也难为了她,王虞素本是名门淑女,即便她在俊臣之前已经嫁给了段简这也依旧抹杀不得她天成的血统高贵。可眼下她居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被夫君来俊臣的一个小喽啰这样好一顿羞辱!只要想想就觉不能承受之重!

    阵阵蒙羞之感驱使着身子也麻木着神绪,一时间虞素的脑海也只余下大片大片无以名状的空白,接连的下意识只是令她痛苦不已。自打出生起她便不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这样低俗的漫骂与这等的闲气……这种吞天噬地的巨大悲意令她丝毫都止得不住!渐觉内里一颗心登地一下子就染就了许多负重!

    须臾恍惚,俊臣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哪个手下胆敢拂逆自己、且胆敢做出这等当众折辱自己妻子并着其实也在折辱自己的混账事儿来!随着虞素掩面哭着奔出内室,倏然一下俊臣的意识终于跟着复苏过来。

    他忽有些仓惶的转身回望,那与妻子一擦肩时分明看到她盈盈的美眸里边儿晃漾开了柔涟水润,她是哭了。

    猛然一下,虞素的眼泪似乎滚落在她的睫毛上、却滴进了来俊臣的心扉上!有一股戾气铮然翻腾着次第袭涌,这戾气很快便化为一道沾了盐水的牛皮鞭子,这遒劲有力的鞭子饱蘸了全部的力气与愤懑狠狠抡起来抽在他心房上!钝痛阵阵,俊臣心下的火气伴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怜惜,就此一个唆然便搅涌起又一波海涛怒澜般的大势头!

    但他面上的颜色与淡漠的神容,却将心下这等狂涛巨浪稀释的滴水不漏。他不动声色,一片寂寂无声里站在当地抿了下完美的薄唇,就此前行几步,须臾,突然握紧拳心冲着面前卫遂忠的脸猛地一拳抡过去!发着狠带着气的这一拳头,一下子就把卫遂忠打掀在了地上!

    卫遂忠头脑之“嗡”地一下掠过一阵轰鸣!双目也是一黑,还不待他被打的迟钝的头脑有一个缓冲的反应,俊臣紧接着又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恨恨一句:“你给我等着!”

    “你给我等着!”犹是入骨狠戾,逼仄的霸绝与嗜血气息兜头便交织成罗织的大。只一句话便足以令人周身不自主的一抖,是那种浸透到骨子里的洞穿一切的直探灵魂的不动声色的震慑!

    那到底,那到底是来俊臣啊……即便这阵子的沉寂叫太多的人忘记了他曾经嗜血的优雅,可随着这一副顺势的神态与逼仄的语息显出的须臾,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便又奇迹般的倏然一下重新复活在了每个人面前!让人顿然一下万分清醒的便意识到,眼前之人他并非是一个俗世间游.走奔行的普通人,即便他镇日的生活过的再质朴无华也决计不能是……他是酷吏,是酷吏之首是武皇的心腹来俊臣啊!

    一阵穿堂风猛地扑在身上,携合着这股抑制不住的瑟瑟的抖。原本盛气冲头怒血狂涌的卫遂忠在经了来俊臣窝心一拳后,猝然便被打清醒了……他做了什么?他这是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他!

    此时此刻的卫遂忠倏然就不复了方才那股子脾气不打一处的怒不可遏,他是真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做酷吏的人,从来都最是识时务的人。当他极快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意识到自己是侵犯了谁人之后,也没敢再有须臾的耽搁,周身一抖,“扑通”一声便屈膝磕着厚硬的地表跪了下去、求饶不迭。

    他到底是软了,如何能够不软呢?他虽易被火急火燎的脾气蒙蔽了心魄、控制了行为,但他也是极识时务的。太不该了,方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真的是太不该太不该了……一定是了邪了!

    卫遂忠面上神色精彩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有着鹰一般精准目光的来俊臣的眼睛。看来是自己素日里对他太好了,以至于都叫他无法无天浑不记得了自己是何等样的身份?

    但卫遂忠到底还是落身跪下祈求宽宥,他到底还没有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来俊臣又是什么身份,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该怎样退让与服软。但虞素他是骂了,好好儿的饮宴也被他搅浑过了,来俊臣的颜面也随着他卫遂忠一起做了秋叶落地,这一切就算是完了么!

    俊臣转身,权且先强自压着心底的怒气,挂了丝笑招呼宴席之上一干人继续畅饮、莫扫兴致。酒席其间只是静了一小阵子,须臾见俊臣重又挂笑相待,复便又有人满了酒盏轮敬开来、重新将原先的喧嚣氛围带了起来。

    潋潋春光落满肩,慢慢闭目,俊臣长长吁了一口徐徐的气,是以平定下愠恼的绪。须臾之后,他就这样望似不经意的复一转身,侧首对着地上此时正怀着后知后觉的一股怵意瑟瑟发抖、不断低低讨饶的卫遂忠,将负在背后的左手直抬过来,犹是不动声色的对着他指了一指,压低眉目,噙着一抹满满的不屑与轻贱:“明天一早在城郊西侧的树林子里等着。”听来尽是咬牙切齿的狰狞

    可怖,根本不容迟疑,并未怎样落声凛冽,却是命令的语气。

    电光火石,卫遂忠又是一抖!几缕筛筛的春光便幻灭在了他跪身于地的周匝之处,一晌须臾,再无痕踪。

    俊臣这时已重又转过面去不再对着卫遂忠。面着一侧菜香酒酣、欢语笑畅,他几不可见的拢了拢两道墨色的眉峰,心下就于此时顺着一簇笃定的意图,将事态次第加深的分析开来。

    时今经了卫遂忠这样一闹,这个人就此便不能再留着了!来俊臣亦是酷吏,自然明白平日里酷吏都是在做着怎样的行事。即便他将卫遂忠放走,卫遂忠又怎会相信他表面做出的既往不咎?

    卫遂忠只会这样想,只会思量着他侮辱了来俊臣的妻子、使来俊臣在一众王氏族人的注视下颜面大扫,这份欺辱无论是为来俊臣自己还是为来夫人王虞素,都会向他卫遂忠讨回来!

    但没有谁是想死的,那么卫遂忠一定会在来俊臣将报复的魔爪伸向他之前,想办法先搬倒来俊臣的!

    既然卫遂忠会做如何的思量来俊臣心里都已经明白,那么他便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容许卫遂忠会做出危及到他来俊臣的事情!那么同样的,先下手为强,况且抛开眼下这一重报复也好、防止卫遂忠先行反击也好,只这一路上来俊臣最为倾心栽培的手下便是卫遂忠。俊臣曾在锋芒必露间做过些什么出格越权的事情,大有一些卫遂忠知道的,留着他也迟早都是祸患!

    那么倒不如就此将这个人彻底的解决掉,如此一来一则为虞素也为俊臣自己报了时今这辱没之仇,二来也将不必害怕卫遂忠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威胁,自是一举两得。

    思绪迂回,俊臣再一次微微侧了侧首睥了眼已从地上起了身子、对他作揖行礼的卫遂忠,这时心头一恍……好,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儿来往我铺开的大里撞,那又如何怪得了我顺势收、将其径自闯入的池鱼顺势就此罗而去?

    明日一早,城郊西侧的树林子里,便会将这费心耗神的一切一切全部都了断清楚!

    拳心一紧、掌心刺痛。俊臣的指甲嵌入到了掌心的皮肉里,微微的,而昭著的情绪疼痛却做了最好的催化剂,一点点拨弄着天灵骨处每一根细腻的神经……

    。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更况且茫茫命途、生命的逆旅间还时不时的有着一个“无常”前来叨扰?且,自古小人最难磨!

    来俊臣不会想到,根本不会想到,他虽比谁都最早预见到了酷吏的大势已去,但他最终的收场并非是那想象过无数次的时不利兮,甚至他根本就没有等到大势消弭的那么一天。

    他的终结,反倒宣告了一个极具标志性的时代的结束;他一直预见的酷吏的冬天,到了头却是由他生命的终结而真正翩然而至……是该悲凉的感到荣幸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千算万算、条条框框,他可以有着极多的谋略、他可以倾不多的力气随意就谱出了奉为官场之道、处世传奇全是心血的洋洋洒洒斐然一部《罗织经》,但他到底算露了在他掌控之内、却也在他掌控之外的,那个让他想都不屑去想一下的小人……卫遂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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