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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情在灵犀口却缄
    心知道父亲与自己同样的倔强,这样的性格注定了父子之间难以妥协、谁都不会做出轻易的让步。

    隆基心念若焚,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快要爆破的熔炉那样,似乎有阵阵滚烫的炭火正在渐次不断的奔腾上涨、直冲天灵骨!

    借着这一种素性的冲动,他忽然赌气般的想开口将自己更深的筹谋、更进一步的行动告知父亲!但他的理性还是有的,心口起伏、心念几定之后,终于还是竭力压制下去……终是不敢,不敢告知父亲前些日子那场李唐宗室的浩浩大清洗,追根竭底其实是拜自己所赐。

    他从来没觉的自己做错过什么,他一心只为自家谋事,这个“自家”指的并不是李唐,而是他的父亲李旦、还有他自己!

    这次在上官婉儿的帮助下好容易又一次见到父亲,隆基忍不住便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父亲,且希望父亲可以尽早做打算、铺展心机手段为日后不可避免的权势角逐未雨绸缪。

    这与李旦一向对隆基的教导委实是冲突了!或者说其实李旦不排斥这样的建议,且该怎样做他心里也一直都有数。但这样的建议他不愿从儿子口说出来,因为他一直都希望这个诸儿女里最是聪颖过人、多思善谋的儿子可以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但是隆基却一次次的让他失望,他越来越有一种惶恐,总觉的这个儿子越来越偏离着他的掌控,就像一架放逐到广袤苍天的风筝、随着不断的飞高飞远而随时都有挣脱断线再也无法寻到的趋势!

    他是一个苦心的父亲,他只希望自己所在乎的人,自己身后那有着千丝万缕牵连的一大家子的人都能够在这风波诡异、变化莫测的政治明暗安然周成!

    所以在当他听到隆基不仅不曾谨慎处世、且还说出诸如要他多加筹谋为日后早做准备等等这一番话,他心里自然起了抵触、并着焦灼。

    他对隆基重又耐着性子徐徐劝导与说教,但隆基却越来越反感父亲这似乎经久不变的一套。于是很自然的,这父子两个今儿突然就死磕到了一起,谁也不做退让、又都十分迫切的为对方焦灼担心!到最后李旦气结,便没忍住打了儿子一个耳光。

    守在进深处的上官婉儿早听到了内里的争执,在那时便忙不迭的赶了进来。

    前前后后就是这样。

    ……

    氛围随着经久的不见声息,似乎变的更为紧密。这感觉十分逼仄而令人窒息。

    又是须臾,李旦越过并肩立在一起的婉儿,抬步走向扶着橱窗木棱稳身站起的隆基近前。

    隆基抬目,与父亲正投过来的目光对视在一处。

    李旦的目光很是深邃,眼底一如既往的沉淀着许多深意,有愠恼、后怕、焦急、关切、还有心疼……

    这令隆基忽然不敢再与父亲直视了,这样的目光令他心百感交集,令他心疼、心痛,他几乎就要妥协!

    须臾辗转,隆基抿紧了嘴唇错开了父亲的目光,转过脸去看向一旁。心那自以为会极坚定的信念,在这时忽而有了分崩离析的势头。原来在城府深沉、真正睿智且精于处世之道的父亲面前,他依旧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浪的孩子!

    父子连心,三郎此时怀着怎样的心绪,李旦隐隐有了些感知。他似是浅浅的松了一口气,心情感百结,但面目反倒出奇的镇定而寡淡:“我平素里对你的教导,全都白费了么!”语气贴合着心境,免不了起了些颤抖,额头之上尽数暴起的青筋依旧明显。

    立在一旁默看良久的婉儿微摇摇头,她明白这对父子再这么死磕下去也不会有一个结果,且弄不好兴许还会火上浇油、将原本就渐起的矛盾愈发的激化!她心里生怕李旦、亦或隆基脾气冲头之下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他们父子见上一面本就不易,里里外外每一次都会费了她不少的心力,若是再引出怎样的旁枝错节,可谓得不偿失!

    “皇上。”边心念着,婉儿边迈步挡在了李旦与李隆基间,抬目唤他一声、递了个劝慰的眼神。

    须臾迟疑,李旦很快便解过了婉儿的用心,侧了身子颔首一叹,不再言语。

    婉儿心念沉淀,复又转身看向身后的李隆基:“来,临淄王先跟我出去。”一来一去的稳住这对父子可真不容易!婉儿心里忽然起了丝玩味的无奈。

    而隆基心知自己这一次已将父亲激怒,再怎么滞留也是无济于事。他须臾思量,便转首对婉儿点点头,立定身子向着李旦敛襟一礼,再不多话,便在婉儿的引领之下静静的离开。

    感知到隆基与婉儿已经步入进深,李旦倏然回目,天光波及下,那双一向内睿的眼睛里浮起微微的苦涩、与昭著的沧桑。

    自己的心思是怎样的,这个儿子心里应该是明白的;但孩子长大了,到底有了自己的主意,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也无法全然管顾的了!

    念及此,旦心口甫地一涩,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珍宝就此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能为力的凄凉感!他勾唇笑笑,对这一股子莫名的吃醋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哀,眼前却又浮起上官婉儿那道美丽纤柔的影像来。

    只是婉儿,你虽识得我的大隐、我的以无争为有争、我的一切一切……可你终是知道么?其实归根结底,我唯心只愿、唯梦只求,只求有朝一日可以与你择一处真正与世无争的好去处,金钗布袄、粗茶淡饭,过着那悠然闲适而再也不欺自己本心的日子!便是到了我们双双老去在斯夫岁月里,待得两鬓斑白皱纹深浓,还依然可以静看那松间明月、听那石上清泉,渐待繁华成空杳、只剩画眉伴天荒!

    几只雀鸟在这时忽然落在窗外的小棱子上,扑棱翅膀、鸣音清越,唤回了李旦飘渺的委实久远的思绪。

    这时甫闻过道帘幕边又是一阵泠泠足音,旦下意识转目去看,可巧见上官婉儿抬手掀起帘子重又行了回来。

    婉儿抬眸间刚好瞧见旦在看她,二人四目相对,微微一定神后,她便向他走过来。

    “三郎回去了?”李旦已将心里积蓄着的那些脾气收拢了住,此刻面上蒙着的一层铁青色虽然还没完全消退,但神色已经有了缓和。

    婉儿心里明白他还是牵挂着儿子,颔了颔首,抬目间启口轻轻的劝慰:“临淄王也是为陛下好……”

    “为了我好?”旦含笑打断了婉儿,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要说的话婉儿都明白,他们之间彼此会心,自然没必要再多费唇舌。

    婉儿一默,一时不知该怎样宽他的心。

    “婉儿,真的很奇怪。”这时旦忽又启口,两道才舒展的眉弯复又微微的聚拢了起来,神色被溶溶阳光蒙了层不大真切的恍惚。

    婉儿闻声回目,心不知李旦这句“奇怪”究竟指的是什么。

    这时的李旦似乎陷入到了自己的一重重心海去,吐口的字字句句都有些自顾自的味道了:“我从不曾对你隐瞒,哪怕是危及性命、危及一切的大事儿,也不曾过。”他没去理会婉儿的诧异,颔首徐徐的念叨。

    这话入耳的一刻便叫婉儿心念一动!仿佛久旱的枯井忽被一脉温泉水润泽而去。下意识的,李旦这话令婉儿心生动容,似乎是感动、似乎是惊蛰,又似乎是经久以来那些不觉的企盼、那漂浮无定的浮游般的心境有了一个权且的着落出。

    旦声色平淡,这样的平淡重又为这位被软禁在一处偏殿、带着悲剧的唯美与命运之凄艳的帝王平添些许出世的禅味,他继续又道:“而你偏偏是母亲身边最倚仗的心腹女官,偏偏是我最应该去介怀的。”于此呵声一笑,这笑的意味不明所以。

    婉儿心口又一震!她心间涌起一股冲动,这冲动令她不能自持,且是唯独于李旦这里才时不时浮起的冲动!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为李旦拂去肩头一缕微微的褶皱,又在途停住。

    旦侧首将目光定格在婉儿身上,静看她抬手向自己的肩胛处伸过来,而那只莹白的玉臂就那样僵僵的停在半路。

    他心期待丛生,这样的期待同样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浮现起来的、不会由自己控制的作弄的期待。这样的期待,她给过自己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毫无意外的让他重又坠入失望的囹圄;但下一次他还是会期待、然后再失望……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绝望。

    她在他眼里是最美的一抹灿阳,是最锦绣最繁盛的半壁江山。权势角逐、利益驱驰都算的了什么?与她比起来,它们便如尘泥一般失去了全部的色彩、也涣散了所有的吸引,对他而言全无半点儿零星的诱惑力!

    他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活;他厚积薄发、韬光养晦,但他总是时不时的陷入到一阵迷茫的境地,不知道自己这若许年的小心翼翼、那些沉淀与积累都是为了什么?

    但始终都有一抹信念一直在支撑着他,坚定不移的支撑着他,比之磐石还要有韧力!便是她……

    如果连对她都失去了希望,那这漫漫生命对他来说便当真成了一种惩罚。最残酷、最无力的惩罚!好似一道道薄且快锐的利刃在寸寸凌迟着他的身与心!

    婉儿心潮起伏,一双清眸渐渐凝聚了清晨雾霭般的神光。她知道李旦在期待着什么,一定的。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该期待什么!

    终于那玉腕还是没有抚上旦的肩膀,不曾顺应着她的心意去为他抚平衣袍褶皱、抚去心头恨、抚散眉间愁。

    借着灌窗而入的光影,她颔首敛了眸子,唇畔微启、似有似无的低低叹息了一声。

    这又是在李旦的意料之内,因为心有意料,故而他并没有觉的怎样失望。旦错开目光抿唇笑笑,重又忍不住向婉儿看过去,见她清冷的眉目间好似含着一抹浅淡的哀愁,这清愁莫名便撩拨着他的心曲,化为轻轻的涩、隐隐的疼。

    欲罢不能、欲敛还迎,却无法言语出口。

    茕茕的,几近成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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