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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战祸
    久雪初晴,日光自天心处倾泻而下,长空如洗。十一月中,有这样好的天时,却与长安满城里四下流动的惶恐极不相称。

    若水庵中投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山门前已密密扎满了褴褛肌瘦的老幼病弱。德宁师太倾尽心力的救助帮扶,庵中众人不分辈分年岁,都在山门外赊食施药。

    覃楠兮和慧净一处,每日拎着一只粥桶施粥。灾民饥寒交迫,见了有热粥果腹御寒,拼了命般一哄而上,通常不过片刻,她们手中桶低,便连一颗米粒儿都刮不出。

    覃楠兮幼时曾亲历战乱,深知其苦,因此,纵然为难,也未曾退却。慧净虽在空门,却因为自幼长在皇家庵院,莫说处身其中,便是连见也未曾见过这样腌臜的人群,因此,日日将个小嘴撅的半天高,老大的不情愿。

    见她为难,覃楠兮索性接下粥桶,整日独自在流民群中忙碌。这日,她又独自施完了粥,正要离开,抬头处,却正迎上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她远远站着,左手端着一只豁口的粗陶碗,右手紧紧拢着襟怀里蜷缩的一物,绝望无助的望着覃楠兮手中空荡荡的桶。她是个孤身的弱女子,挤不进汹涌的人群,分不到今日的粥,或许等待她的是冻死亦或饿死。

    那女子望了半晌,木然的垂下手中的碗,拢紧襟怀中的那一团,蜷缩在了树下的雪坑里。

    不忍心,也不放心,覃楠兮慢慢靠近到她身边时才看清,原来她破烂不堪,色泽难辨的布衣襟怀里,兜着的是一个枯黄安静的小娃儿。那娃儿已饿的没有一丝气力了,此时,正将小小的脑袋乖乖的贴在娘亲的心口处,紧攥着眼,无辜的承受着饥饿的磨难。

    覃楠兮鼻翼泛起一阵酸涩,忙俯身到女子身边,将袖中自己还未来得及吃的蒸饼递上。

    那女子先是一怔,随即迅速抢去她手中的饼,疯了一般塞到口里,死命的用力咀嚼,片刻后,却俯身下去,一动不动

    覃楠兮愕在一旁,直到看她再抬头时,她怀里的小婴孩蠕动的小嘴巴,才恍然,原来,她是先将吃食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她污浊不堪,枯瘦如柴的样子,覃楠兮泪如泉涌。生死一线,唯有母亲会将生之契机迫不及待的留给自己的孩子。一如当年,云贞在死亡的威胁逼近她和苏旭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牺牲自己

    忽然,身后一个影子掠了过来,一闪而过。覃楠兮还未看清,就听那女子尖利的哭叫起来。

    丈余外的空地上,一个同样肮脏不堪的半大孩子惊恐的立着,双手捧在嘴边,嘴里塞得饱满无隙,正拼死鼓动着腮帮,竭力咀嚼着。他那双惊恐的大眼里有对死亡得惧怕,也有拼命护食的决绝。

    覃楠兮站起身,左右为难,一边是垂死的母子,一边是饥饿的孩童

    楠兮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覃楠兮应声回转,却在见到迎面而来的司徒翀的一刻,恨不能遁地而逃。

    为何要躲我司徒翀自跑出两步的她身后高声唤住。

    覃楠兮死咬着唇,无言以对。并非躲避,是不知如何相见。她当众抗旨,不肯嫁给他,才被罚到若水庵中。如今,他一身戎装,她青布禅衣,该怎么在若水庵外相见

    你别怕,我是奉命来遣散这里的流民的。只是偶然看到了你,并非刻意来寻的。司徒翀远远站定,体贴道。他从来都明白她的心思,自然知道,她不忍见他,亦不忍伤他。

    覃楠兮侧望了一眼树坑中绝望的那个母亲,犹疑着停下了脚步,

    低声道:为何要遣散他们他们不过是灾民,难道不能在佛门前寻一线生机

    我,哎,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昨日传来战报说,北狄大兵已压到潼关外了,只怕哎,这若水庵不是寻常庙院,静和禅师,还有你,你们都不能有闪失差池,因此,我哥哥才派了我来守着的司徒翀明亮的目光望向覃楠兮的侧影,诚恳而单纯。

    潼关覃楠兮震惊,潼关一破,长安旦夕可亡。乌达引发战祸不过短短月余,竟已长驱直入到了潼关

    自从我大哥他北狄再无惧怕。各处的守将,又多无对战北狄的经验。有些甚至,甚至战报未到,城关已破若我大哥还在,他们也不必受着战祸荼毒了司徒翀声音亦有些哽咽,水晶般的目光落向远处正被成群驱赶的流民,泛着无限哀怜的光芒。单薄瘦弱的他,罩在银亮的铠甲中,实是不相称。

    司徒翀,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覃楠兮吞下满心的哀伤,沉默了良久,才鼓足勇气转身向他道。战火之中,命若芥子,她亦不过是个柔软女子,然而,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时是一时,她无法劝自己袖手坐视,终究还是开口去求他。

    然而,双眼始终不敢正视他。他对她的心意,她知道;他本质的纯良,她也知道。可是,她是不能嫁他的。因为父亲,哥哥,还有司徒逸。可是,她不嫁给他的伤感和难过,却唯有他一个人承受。覃楠兮没有勇气,也狠不下心,直视司徒翀的眼睛。

    你说,但凡我力所能及,十件八件也成。司徒翀小心翼翼的向前靠了靠,停在五步外,柔声应道。

    能不能,能不能给那对母子一条生路覃楠兮伸手指向树根下,冰冷的指尖因哽咽的声腔止不住颤抖。

    司徒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轻道:放心,我一定安排好他们母子。

    雪坑里的女子听了两人的话,跳起身,伏在递上,冲两人的方向,咚咚磕头,嘴里唧唧哝哝的说着感谢的话。覃楠兮望了她一眼,收住了迈向她的脚步,转身向司徒翀屈膝一拜,低道:多谢了礼罢,返身就要逃向若水庵。

    楠兮司徒翀的不甘心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冲出了双唇。

    覃楠兮不得不驻足,青灰衣袖里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暗自祈祷着,他不要问,不要说。

    然而,这一次,司徒翀却不再贴心周到。他轻声问:你宁可来这里长伴古佛青灯,也不肯嫁给我。其实,只是因为我大哥是吗他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朋友。他是真明白,她心底,司徒逸才是她不肯嫁他的原因,而那些所谓孝道,家运,不过是她真真假假的,甚至连她自己都骗过了的借口罢了。

    覃楠兮无言能对,默然垂泪。

    即使,即使大哥他,他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肯,不肯退而求其次是吗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蕴满无尽的哀凉。司徒翀从来都知道,他远远,远远不如自己的大哥。大哥是战神,是英雄,大哥只要愿意,可以轻易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且都是凭靠他自己的才能力量。即便是楠兮的心,这一颗他努力了十年,依旧难以企及的她的心,也是那么轻易的,就被大哥彻底拿走

    哽咽的摇了摇头,覃楠兮匆忙跑向若水庵深深的大门。留下残雪中的司徒翀,用文弱的双肩撑着一副沉重的铠甲,哀哀的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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