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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入庵(二)
    山道上,灰白的残雪之间,褐黄的土色斑驳的透了出来。两边的杨冻凝在路畔,树顶上,光秃秃的枝茬,横插在铅灰的半空中。西风一过,左右摇摆,仿佛是从地狱中探出的无数鬼手一般,森森乱舞。

    远处若水庵的山门上,依稀有两个青灰的身影,正翘首等待。那是若水庵中的主持,昨日已得了宫里的令,一早便等在庵外。

    覃楠兮与主持德宁师太早已相熟,两方见礼毕。主持便引身后的一个小尼姑到她面前道:小姐初来庵中,起居课业一应还都陌生。这慧净是庵中慧字辈中最伶俐活泼的一个,贫尼派她先陪着小姐一段日子,待小姐慢慢熟悉了庵里的清冷岁月,再做计较不迟。

    覃楠兮立刻明白,这定是嫂嫂萧落梅提前打点安排的结果,便只合十还礼相谢。

    那慧净当也是得了些好处相许的,见覃楠兮未拒绝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顷刻绽满笑意,机灵的迎上前来,接下覃楠兮腕上的小包袱。

    覃楠兮双手合十,欠身道:多谢慧净师太

    小姐客气,叫我慧净吧今后有事,尽管吩咐慧净便好那慧净音若娇鹊,清泠泠的十分悦耳,一开腔便显见是个极伶俐的。

    覃楠兮谦道:多谢慧净师姐。既入了庵,便再没有小姐不小姐的,还请师姐万莫再称楠兮小姐了。

    一旁慈笑的德宁主持接过话道:覃小姐无需局促,宫里只说小姐入庵为国祈福,倒也未说别的。小姐只是奉旨入庵,若无坚定之心,还是暂以居士之身住在庵中更为妥当。

    德宁音落,覃楠兮心已明了,这以居士之身暂居庵中定也是萧贵太妃的懿旨。居士,进可入俗允嫁司徒翀,退可入庵长作比丘尼。进退之间,全凭覃家自己。若覃家低头,她自然还是俗世千金,若不肯,覃子安便只好当作未曾生养她这个女儿了。

    深知其中原委,覃楠兮却不能多言,只好躬身合十,谢过了德宁,便随两人身后悄然入庵。德宁辟给她居住的,仍是庵中留给居士居住的小院,小小的一方四合院落,东墙根处恰接着若水庵中的西堂。极是僻静。

    覃楠兮生性本就动静皆宜,清静的庵堂,恰合了她此时满腹的心事。又因有慧净的相伴,初初入庵的一段日子,倒未遇到任何不适和波折。

    转眼一旬已过,天际却始终铅灰,只时而泣下些雪星儿,冬寒一日甚过一日。庵中的尼众修罢每日课业,多也躲在禅房中。若水庵比平日更显清冷,覃楠兮亦多在房中诵经抄经,深居简出,连那小院门都不曾出过几回。

    这日晌后,天又撒下些雪粒,慧净性子急,见雪收了,匆忙执了草帚就要去扫雪。覃楠兮见她掀帘出去,忙停下手中的笔,随她出门。

    不惯干这些粗重的活儿,覃楠兮勉为其难的扫了一刻,已微微气喘,支起草帚想略歇歇。抬头却见铅灰天幕上,有几只灰扑扑的鸽儿,扑碌碌一阵,端端飞落墙头。那肉嘟嘟的小身子,尖尖的小嘴儿,不停的咕哝咕哝欢叫。静寂中,忽见了这样可爱的小活物,覃楠兮一时看住。

    覃居士这是看那些鸽子呢慧净抬眼见了痴痴盯住墙头的覃楠兮,笑道。

    慌忙回神,歉意一笑,覃楠兮重又低头扫雪。

    却听慧净喋喋道:这是隔壁静若师养的。这些鸽子可神呢,放出去,隔了许久,竟也能自己找回来

    静若师覃楠兮一惊,手中的草帚不由停下。

    慧净悄声笑道:是,居士怕是不知道吧。咱们庵中除了居士是个极富贵的,还有个更尊贵的呢就是这静若师

    覃楠兮敛住心思,笑道:静若师,便是昌义公主吧

    慧净道:正是呢原来居士认得她静若师虽是前朝公主,可为人却极是和气,不单从不多事,待我们大家都十分好。

    覃楠兮抬眼又望了望墙头来回踱步的鸽儿,轻道:这静若师养这么些鸽子做什么

    慧净直起身子,拢着青灰的布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儿笑道:许是觉得这小玩意儿有趣听说静若师在北狄时,便养了许多中原的鸽子。怕是她想家,自己又回不来,便让鸟儿飞回来看看说罢,慧净又俯身挥帚刷刷扫了起来。

    听了这话,覃楠兮不觉唏嘘。历朝历代,和亲公主的肩上只有天地大义,万民安危,人们称颂她的勇气和牺牲,却从来都没有谁,会真正替她们想过,一个柔弱的深闺女孩儿,要如何去肩负那大任她可曾惶惑可曾害怕可曾惦念家国父母可曾想念挚爱亲人

    微微叹息一声,覃楠兮转笑道:说起来,我与静若师也曾有一面之缘,应当去拜会拜会才对的。

    慧净听了却阻道:居士还是明日早课后再去吧,今日静若师怕是无暇呢晌午时师父便传了话下来。让庵众回避呢。说是宫里的张公公又要来赏赐静若师。

    昌义公主还朝之前已上书,自请出家清修。这本就是指望以此自绝尘俗。既然先皇已允了她所请,新皇为何又要来赏赐她且是又覃楠兮好奇起来,问道:难道宫里常有赏赐

    慧净手下刷刷不停,口中串珠般道:自是常常有呢,自新帝登基,便隔三差五赏赐静若师。初一一个金钵,十五一个金香炉,佛诞是翡翠念珠,一场法会,再送来个白玉拂尘。哎居士你是没见到,那宝气闪闪的一屋子,倒也真是好看呢虽说咱们出家人,不当爱这些个金玉幻象,可那些东西搁在眼皮底下。心再空,眼睛终究是看的见的

    慧净毕竟年幼,对这些浮华虚荣难免动心。覃楠兮听罢,只抿唇一笑,转话道:静若师曾为国牺牲,皇家赏赐也是代民鸣谢。只是这样频繁,恐反而扰了静若师和庵众的清静呢

    慧净起身,微喘着依在一人高的草帚上,笑道:说的是呢,静若师为此很是苦恼了些日子。可宫里的赏赐,又拒不得。好在一来二去,静若师与宫里的公公们都已相熟了。因而再有赏赐,倒是直接下到西堂,也便不再打扰庵众了呢

    覃楠兮听罢,手中握着的草帚,下意识的缓缓划动着。心底却没来由的涌起一阵异动。

    只见她手中那草帚尖上,洁白的雪粒混杂着灰黄的浮土,惊悸不安的掠动着。正如她的思绪,混杂不明,虽微微能体味出些不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静若师,便是昌义公主,怕也正是苏先生的安儿。这个与自己渊源颇深,却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她是一定要去拜会的

    笃,笃,笃三声轻微的叩门声,将覃楠兮从沉思中唤醒。她不由惊疑的望向小院的木门。

    这时候会是谁慧净放下草帚,空手掸了掸青灰禅衣上的浮土,向院门去。

    覃楠兮回身将草帚依到土墙根处,拍了怕手上的灰尘,随慧净到了门口。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慧净半个身子掩在门逢,望着门外,惊声质问。

    覃楠兮忙上前一望,才见门缝外,只有半人高的一个黑影孤零零的立在薄薄的积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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