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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敌友
    司徒逸笑道:若卿难道没闻到我着一身的药气阿素夫天天把我泡在药汤里,恨不得连我一并熬了。再重的伤也不敢不好了

    柳七听罢,忙上前握住司徒逸的手腕,诊了半晌,欣喜又微觉不可思议的道:果然是圣手,旧伤真是好了许多说罢,摇了摇头,认输道:柳七自叹不如。

    司徒逸剑眉一挑,显然十分意外,玩笑起来:若卿向来要强,如今竟也有人让柳先生自叹不如了倒是难得

    柳七刚想开口,却见他又正色道:不过,若卿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没有你在,我恐怕早奔极乐了,如何能活到现在阿素夫不比若卿杂务缠身,他心念纯彻,唯在施药治病一事上用心,医术较若卿精进些也是常理。

    柳七瞟了他一眼,却全不领情:我的医术如何,自己清楚,不必你在这里宽慰

    司徒逸微微惊讶,柳七为人,向来宛若积年深渊,纵狂风大浪,亦难见微澜。可今日的他却极不寻常,自进了屋,言语之中,几乎处处与自己对抗。他这样难得一见的焦躁,司徒逸百思不得其解。

    柳七抬头猛见了司徒逸怔愕的神色,眸光一闪,顷刻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声腔也和缓许多:只是纵有圣手施治,若病患不遵医嘱,也是枉然。你向来不拿自己的伤当回事,这次若再不尊医嘱,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司徒逸目盲,看不到柳七时不时落向覃楠兮的复杂目光,只以为他是在埋怨自己不尊医嘱,忙岔话道:阿素夫的妻子寻的如何若有可能,让他尽快离开吧。若我料想的不错,百日之内,烽烟必起。阿素夫无辜,又是个能救人性命的良医,尽快让他走吧。

    柳七未料到他提到这事,局促的望向案边默坐的覃楠兮,见她满目的问询。司徒逸不知道殷默默就是覃楠兮,自然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回避。柳七避开覃楠兮,无奈道:找到了。只是,要寻回来却有些困难。

    为何

    柳七微叹道:阿素夫夫人名叫艾米拉,十多年前被北狄人掳去,因其貌美,被献到王廷。后来不知何故,成了昌义公主的侍女,一直在公主身边。去岁公主归朝,却未带着阿素夫夫人。如今这夫人还在北狄王廷。北狄王廷眼下又换了天,这个大美人艾米拉夫人,目前在摄政王爷乌达身边,身份暧昧不明,不知如何讨要。

    司徒逸听罢,拧眉沉吟:昌义公主

    柳七握着木杖的手隐约一颤,应道:是,正是那个今春迎归还朝的昌义公主。

    司徒逸负手静立,沉默许久才道:贴身服侍了十年侍女,仍未能带她回朝,自然是有不能带她的原因。况且昌义公主自回京,一直避世修行。公主辛劳一生,如今已抽身方外,这事,不能也不便惊动她。

    柳七暗暗吁了口气,若不是艾米拉一事,昌义公主几乎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可司徒逸在北疆有许多耳目眼线,柳七又不敢不如实相告。原本担心司徒逸就此顺藤摸索出什么。没想到,他却因心中对昌义公主的倾佩和怜悯,将这事轻易撂开。柳七悬着的心悄然放下。抬手正擦额角的细汗,就听司徒逸低道:若卿可还记得那个叫允儿的小妮儿

    柳七心念速转,约略已猜到了司徒逸的意图:自然记得,李叁和梅娘的女儿。你的意思是要

    司徒逸点点头道:以李叁的无情,虽不会为了个小女儿影响大事。可若拿她的亲生女儿去换一个小小的侍女,或许可行。

    柳七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若现在和李叁接触,岂不是自投乌达的罗网

    或许,不会司徒逸淡然一笑,缓缓落座案旁,一肘斜支在案上,思索道:恒者变也,乌达虽是旧敌,可是眼下时局已大不相同。大楚新帝毁盟在先,乌达因而不能顺利篡夺汗位,定已对周桓心生怨念。他如今不得不屈居摄政王之位,只能说明他取可汗而代之的时机尚未成熟。北狄王廷必是还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乌达又深知周桓帝位未稳,以他的贪念,我这个他的旧敌,未必就不能成为他的新友。

    你要与他结盟柳七惊道,他深知司徒逸向来痛恨北狄,因而对他的谋划十分意外。

    司徒逸冷哼一声,抬手准准拿起案上静置的那枚小箭簇,一面反复摩挲尖锐的簇尖,一面冷声道:不是结盟,只是交易。我助他登上汗位,他解我腹背受敌的困局。

    柳七疑惑渐解,亦随着司徒逸的思路推敲起来:可乌达为人狡诈,未必不会乘机

    司徒逸微微一笑,信心十足道:不是还有李叁吗我把他女儿还给他,李叁其人虽无情,却有求。他之所求,不过是洗雪宗族冤屈,恢复李氏荣耀。我就如他所求,替他恢复光烈伯勋业,再准他承袭爵位。是衣锦还乡,挽宗族于沉冤之中,从此坐享美誉富贵的好,还是做个叛国投敌的贼子强想必,以李叁的聪慧,定衡量的清。而以他对乌达的影响力,足以阻止乌达愚蠢到去做釜底抽薪之举。

    柳七点头微笑:可牧云这承诺,若非亲手执掌国鼎,定是做不到的。难道牧云改变主意了

    司徒逸摇头坦荡道: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司徒逸本就能德有限,又不愿生而被束。所作所为,多半是不得已。若能如我所愿,将来匡正乾坤,以太子的英明,自会平反沉冤。何须我自己身居尊位白白把自己栓死在一个锦绣牢笼里

    他这锦绣牢笼四字出口,一旁心惊肉跳的覃楠兮心底豁然宽郎,笑意渐渐蕴满梨涡。他终究还是那个一心牧野白云的司徒牧云,这多少人眼中求之不得的富贵已极,在他眼中到底只是个牢笼

    柳七则细细的凝着司徒逸眉宇间的坦荡神色,淡无血色的薄唇微微抖动。以他对司徒逸的了解,他知道,他的话不假。可是,若司徒逸真要扶那个仁弱的前太子复位,那自己这些年的苦心岂不全部付诸东流柳七枯瘦苍白的手狠狠握了握手中的木杖,决心乘司徒逸未痊愈之际,有所作为,让他不得不放弃那个没用的前太子爷。心意既定,柳七又和司徒逸报了些通常的军务,便起身相辞。

    司徒逸习惯了柳七来去匆忙,只抬手相请,任其自便。覃楠兮向来敬重柳七,忙起身屈膝相送。可柳七一反往日的谦和有礼,冷冷看了她一眼,扬长出门。

    覃楠兮看着柳七一瘸一拐的月白背影,猜不透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正满腹狐疑,却听身后的司徒逸唤道殷姑娘,我快饿死了

    覃楠兮看着案后的司徒逸,只见他一身白衣如雪,满面云淡风轻,眸光虽然空洞,可微翘的眼角里却有说不尽的温柔,微提的唇角上全是无辜的笑意。那笑容,仿佛风过蔷薇,透着阵阵沁心的甜软。覃楠兮凝着他醉人的笑意,微微惊讶方才那个满心谋略的阴沉男子和眼前这个明朗温柔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转念,却也欣慰,虽然他满心谋略,却仍然是她明朗正直的牧云哥哥。

    我的粟羹呢司徒逸一面说,一面伸手满案去摸。

    覃楠兮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匆忙写道:已凉,稍候。正要放开他去温羹,却被他反手拖住:哪里就吃不得了大暑天,凉了正好不必麻烦。

    覃楠兮无奈,悄然抽开手,又将瓷碗递到他手中,静静坐在他身边,一心一意看着他吃羹。

    司徒逸许是真的饿了,三两口吃尽一碗粟羹,道了声谢,便撂下羹碗,摸索着寻到案角上放着的小钢弩,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覃楠兮悄然起身,转身之际,目光正落向案上的那卷手稿上。微微泛黄的薄透的旧羊皮上,一柄她极熟悉的小小的腰刀撞进她的视野。乌黑的精钢刀柄,几只狰狞古怪的异兽缠绕其上,柄端兽口里嵌着一颗夺目闪耀的赤红宝石。刀刃半出其鞘,历历寒光,顺着弦月般弯曲的刀峰,突兀成一道青灰色的弯痕,仿佛一抹残酷的笑意,淡漠的嘲笑着仁者无敌的天真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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