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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掌书
    咽下本能的羞涩,覃楠兮轻轻牵过司徒逸的手。却见他半拢的掌心里捏着一枚寒光凛冽的箭簇。尖锐的簇尖,正压在他虎口处的旧疤痕上。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像一条狰狞的肉蛇,伏在他掌中,正冷漠的看着她悬空无助的指尖。

    你会写字司徒逸侧头向她,略带惊异的问。他猜到了她这是要在他掌心写字陈述。

    覃楠兮无法回答,只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他的指尖。

    司徒逸会意,左手一掠,轻轻取走了掌中的箭簇。他将那枚她从前未曾见过,可如今却几乎不离身的箭簇捏在左手中。将空荡荡的右手掌心晾在了她手边。

    覃楠兮定了定心神,收回满心的歉疚,低下头在他掌心里刻意改了惯用的字体,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寒门庶士,怀璧无遇。肃肃宵征,寔命不犹。君子固穷,达人知命。东篱桑菊,虽苦犹甜。无奈天命,一夕生变。强毫挞伐,家徒四壁。携老扶幼,北上求生。天地无情,永隔黄泉。死者已矣,生者弥艰。孤苦无依,唯祈垂怜。

    覃楠兮一笔一划写的用心,司徒逸的警觉也随之渐减,掌心也由初始的微拢慢慢摊平。

    覃楠兮假充做笔的指尖,几乎每一笔都能触到他虎口处的那条旧伤痕上。那道惊心的旧疤,仿佛过往时光中的一双冷眼,正淡漠的看着她指尖上流出的,无痕无迹的谎言。

    好一笔低昂芙蓉,红莲映水的卫夫人小楷司徒逸摊着手掌,微弯的唇角里,方才的警觉全悄然化成了饶有兴味的琢磨。

    一旁的柳七回头,仔细凝着司徒逸眉宇间奇特的笑意。片刻回头,望向覃楠兮的眼中,不觉带着几分微微的愠怒。司徒逸何其精明,她这样的冒险之举,太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覃楠兮咬咬唇角,横下心,抬手接着写下:自幼攻书,寒暑不辍,十年如一日。先父教导,铭刻于心,旦暮不敢忘。担荷谬赞,心甚惶恐。孤女羸弱,无力承志。唯请垂悯,哀哀苟活。

    司徒逸一字一字读罢,淡然的神情中难掩怜悯。他收回掌心,许久才无奈的叹息道:又是个寒门无路,抱憾终身只怕是将来,会有更多殷姑娘先尊一样,有才无遇的寒门士子

    柳七见司徒逸显然是相信了覃楠兮的话,暗自吁了口气。转念间,却又有些怅然。他未曾料到,覃楠兮了解司徒逸已深入至此。

    司徒逸眼下的境遇,必然会让他比往日更警觉。即便她是柳七亲自寻来的,即便他往日乐善好施,他也有可能会以不惯女子近身伺候为由拒绝。而她冒险假造了个寒门士子遗女的身份,就是因为她深知。司徒逸心中,一直有个清平盛世。那个世界,不以门阀为隔阂,不以出身论贵贱。唯才是举,为贤是尊。而他之所以鼎力扶持前太子周燮,恰是因为周燮力求破除门第隔阂,唯才是举,那替天下寒门士子搭起一条通天之路的设想,正应了他心中的盛世实景。她称自己是寒门士子遗女,是深知,他必会垂悯这样身份的她。

    这下你可放心了柳七苦苦笑罢,语气里略带一丝刻意的埋怨。

    司徒逸转身,空洞的眸光投向柳七,歉然道:若卿不要多心。利萨的事我也是心有余悸。但绝无疑心若卿的意思。

    柳七见自己以退为进得逞,也不多纠缠,笑道:罢了,罢了,我早说过,若不是要派小牛去长安,我也不会自讨这个没趣。这位殷姑娘是留还是不留你自己决定吧

    司徒逸闻言一笑,也知柳七并不介怀他的警觉,带着一脸无辜道:若卿的好心,我若再不承情,只怕今晚的膳食又是毫无滋味了

    牧云可不要错怪阿箩不是她不尽心你的膳食,那都是我嘱咐她的,与她无关。你的伤,要清淡饮食,辛辣荤腥尤其要忌。柳七急急替阿箩辩解。说起司徒逸的伤情,他眼中的关切其实是真诚而深沉的。毕竟他们意气相投,毕竟他们是知己挚友。纵然他不得不瞒着司徒逸他的真姓实名,纵然他自当初自荐到司徒逸身边,就是有心要借他之势,成就自己的大事。可是对司徒逸,柳七却并非无心无情。

    司徒逸听罢他的急辩,只了然一笑,返身坐回坐上,朗然调侃起来:我又没说她什么,若卿何苦这么急着替她辩解你的阿箩,向来唯你之命是听,我哪里敢错怪她也罢,横竖我是要在这里静养些日子了,小牛不在也确有不便。殷姑娘若不觉的陪着我这个瞎盲的废人委屈清苦,就留下吧。

    覃楠兮听到这话,忽然心尖一紧,狠狠生疼。他竟然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自己是个废人他竟然可以将自己困厄的境遇夹杂在笑谈中随意谈起

    殷姑娘别谢了,牧云为人旷达。他既然肯留姑娘,就无需姑娘拜谢。柳七看着覃楠兮凝着司徒逸的眼神中满满的心疼爱怜,悄然别过头,假意替她谢他。

    司徒逸微笑附和:对,无需这些繁文缛节,再者,你拜的再久,我也是看不见的。

    覃楠兮抿嘴欣慰,纵然他伤重失明,自信旷达的本色却是根深蒂固。

    柳七见事已妥当,无心再纠缠在两人中间,推托有事,逃一般匆忙出去。

    司徒逸侧耳细听柳七的脚步,直到确认他已远去,才开口轻问:殷姑娘,在下有个疑惑,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通常,天哑之人亦常失聪,怎么姑娘却他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当面揭人伤疤,那哑而不聋几个字,终究没有出口。

    覃楠兮暗叹他的缜密,略略思索,轻托起他的手掌,又一笔一划的在他掌中描画:幼弱一病,遗残终身。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之隔,司徒逸微倾着身子,他身上那犹如雪底松柏般的清新气息,呼吸可闻。覃楠兮只觉微微眩晕,拖着他手掌的指尖也轻轻颤抖。

    殷姑娘莫怕,我不过是呵,我是有些风声鹤唳了。竟连你一个柔弱女孩儿都司徒逸忽然眉眼一弯,摇头失笑。他长年练武,两人间近距离的相处,他听的出她轻浅的呼吸,确实不是身怀武艺的人,况且,她又是柳七寻来的。因而,他只以为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是源自惧怕。随即温和接道:我这里镇日无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姑娘服侍。姑娘无需拘束。

    见他终于放下对自己的疑心,覃楠兮暗暗吁了口气。

    抬起头,终于敢悄然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淡褐晶亮眸子,那曾经如碧海深邃,如苍穹广阔的眸子,如今却是空空洞洞。然而即便是那样的空洞,那双眸底的最深处,依旧有两个小小的自己映在其中,仿佛那是刻在他的眼中一般清晰。

    覃楠兮死咬着唇角,忍住了泪,在他掌心里写下个谢字。

    自此,她终于可以守在他的身边了。一如碧海边她未曾出口的誓言相守相伴,穷尽三生。虽然,他不会知道这朝夕相伴,倾心相守的人就是她。可是,她依然甘心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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