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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交锋(三)
    煎熬了近十个时辰的司徒琳琅,此时正躺在塌上,憔悴的仿佛一支被抽干了水分的焦黄枯枝一般。她结满血痂的惨白的唇空张着,却已连一丝声音都已发不出,白绢一样的面孔上,两只因疼痛而丧失了所有神采的大眼睛,安静而空洞的凝着顶上华丽繁富的鸳帐,她仿佛是在一心期盼着生死大限的解脱。可这样窒人的静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忽然,她那原本死水一般的苍白脸儿扭曲起来,发际里的汗珠一瞬就像是泼水般滚滚淌了下来,她的身子因为阵痛而剧烈的颤抖,整个人困在已被汗濡湿的锦被里,仿佛一支濒死的野兽在徒劳的挣扎

    覃楠兮僵楞在门口,惊恐的望着不远处的司徒琳琅,眼泪瞬间夺眶奔涌。她从不知道,女子生产竟是这样血腥和恐怖的场面,而更令她难过的,则是在这样巨大的痛苦和惊险的关口里,却只能柔弱的女子独自孤零零的去闯,而那个她甘愿为之生儿育女的男人,却只能袖手甚至连袖手而观都不愿意

    琳琅好孩子,别睡,不能睡,小姐带了三个稳婆来快了,就快了再忍忍啊程嬷嬷插着一双满是血污的手,又哭又叫的伏在司徒琳琅凌乱的发畔。她是她自小带大的孩子,她的痛也是戳在她心上的。

    地上的下人们乱成了一堆,三个稳婆见状,也无须吩咐,匆忙越过僵在身前的覃楠兮,匆忙冲向了司徒琳琅。

    楠兮,这,这里咱们还是不要久留的好。萧落梅也没有经历过生产,满屋子逼人的血腥气也迫得她微微颤抖。

    覃楠兮无声的甩脱她来牵自己的手,死死的盯着司徒琳琅灰白的面庞。那张曾艳若桃李的脸儿上,此刻笼罩着的是死亡的灰霾她曾说,她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像他的舅舅司徒逸和父亲长平郡王可是,她不知道,这孩子的舅舅和父亲却正在一个你死我活的杀局中相互对立。覃楠兮积了许久的悲伤仿佛被浓重的血腥气刺破,泪再不能抑制的肆虐滂沱起来。

    楠兮又一次剧烈的阵痛之后,司徒琳琅气若游丝的低唤了一声。

    覃楠兮听到,立刻挣脱开萧落梅拽着她的手,扑到司徒琳琅榻前,握住了她如冰雪一般苍白寒冷的手。

    琳琅姐姐覃楠兮泣不成声。

    司徒琳琅的手指似乎向覃楠兮的手里拢了拢,可覃楠兮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她的手,冰冷无力几乎已寻不到一丝生者的气息。

    灰白干裂布满血痂的唇空翕了翕,司徒琳琅许久才积攒出了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极微弱声音。覃楠兮极力遏制住自己的哭泣,伏身到她唇边,只听她苦苦道了句:谢谢你

    姐姐覃楠兮哽咽着捏紧了她冰冷的手,仿佛是要竭力将她从死亡边缘拽回来。

    告,告诉哥哥,王爷他他

    好孩子,别再说话了,省下些力气吧来,把这参汤喝了一个年老的稳婆横过身来,拦住了司徒琳琅的话,将一碗褐红的参汤送到她唇边。

    司徒琳琅微弱的摇了摇头,长时间的裂骨剧痛已将她折磨的没有了求生的。

    姐姐覃楠兮一把扶起她,将她湿透的脊背揽抱在自己怀里,低泣着哀求道:姐姐,为了小世子,你不能放弃逸哥哥他还,他和王爷都还盼着小世子降生呢

    听到司徒逸的名字,司徒琳琅涣散的眼神微微闪了一闪,半天后,她忽然竭尽全力的凑到药碗边上,吞下了所有的参汤,罢了,忽然又死死捏住覃楠兮的手低声哀求般道:一定,一定把,把我的孩子,交交给我哥哥

    门口处的萧落梅冷冷看着眼前忙碌的人们,仿佛一尊僵硬冰冷的石雕一般,毫无知觉般浸身在窒人的血腥气里。她漠然的眼神直凝着枯萎的司徒琳琅,唇角上竟然缓缓渗出了一丝快意。吴嬷嬷站在她身边,满眼心疼又警觉的凝着她。

    萧落梅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乐见司徒琳琅受苦受罪她恨她,除了吴嬷嬷,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萧落梅恨司徒琳琅入骨她恨,若不是司徒琳琅那一次御驾前逞能的骑术表演,她必然也不能得到圣眼垂青。若不是她的逞能,也必然不会有将她指给长平郡王为妃的圣旨司徒琳琅,她不过也同自己一样只是个庶出女儿,凭什么司徒琳琅能嫁给长平郡王她凭什么抢走与与自己自幼相识相知相恋的长平郡王周聃她既然夺取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和幸福,那她就必须承受天下最大的苦难

    小姐吴嬷嬷暗中握住萧落梅因兴奋和仇恨而颤抖的手,默默的劝慰着她。萧落梅听到唤声,猛然一怔,眼中熊熊燃烧的愤恨瞬间熄灭。

    榻上的司徒琳琅半个身子隐在覃楠兮怀里,似乎在对她嘱咐什么。只见覃楠兮原本哀伤的眉宇间,渐渐显出一抹惊恐的神色。

    萧落梅见状,身子刚向前微倾,脚步还未来的及跟上,就被吴嬷嬷死死拽住,半拖半扶的将她拽向门外去。

    小姐,王妃的事您千万不可以插手,否则王爷哪里怕是说不清楚吴嬷嬷伏在萧落梅耳边,半求半劝。她服侍她从小到大,非常清楚的知道,当初长平郡王周聃突然娶了司徒琳琅这件事,对萧落梅有多深的打击。她将自己闷在房里整整哭了七天,再出来时,就欣然接受了父亲萧国舅请贵妃保媒,将她许给覃楠甫的事。从那以后,萧落梅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周聃的名字,可吴嬷嬷知道,她放不下。

    覃楠兮自然无暇留意萧落梅旧日的积怨。泪光朦胧里,她只看到司徒琳琅苍白的眉头又扭曲痉挛起来。她方才毫无力气的手,忽然间死死攥住了身畔的锦被,那葱管一般的长指甲,轻易就穿透了那厚密的织锦,扯的那些富丽虚华的金丝银线仿佛破絮一般。她紧合的齿关,死死咬着唇角,细细的一线血迹从齿逢里渗出来。她的身下,殷红的血已将厚实的绣褥浸透。血,混合着汗水,泪水,粘腻腻的一片,染在红檀的榻缘上,像极了当初喜堂上那对儿红烛脚下的泪,那泪,含着笑,嘲讽着眼前殷红一片的浓情蜜意。

    覃楠兮浑身颤抖,死死抱住司徒琳琅的双肩,刚要开口,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其中有叫嚣嘶喊的人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厮杀声

    你们是什么人萧落梅的歇斯底里的质问,从门口传来。

    紧跟着,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重木房门脱开了门框,直直扑倒在了堂中。

    四下里,顿时激起一片乱想,丁零当啷的器皿破碎声,丫鬟仆妇们的尖叫声,混合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砸到覃楠兮的耳边。

    霍然起身,覃楠兮用单薄瘦小的身子护在司徒琳琅榻前,声嘶力竭的喝道:王妃生产,尔等何人胆敢擅闯若惊了王妃,可是灭族之罪

    迎面,挟着血腥气冲进来的人群,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霍然立住。覃楠兮这才看清,来人其实只有七八个,却都是极彪悍壮硕的戎装男子。

    你们

    琳琅姐我来接你回云泽一个洪亮的声腔,夹杂着不甚协调的哭声从那些戎装的壮汉后面扑了出来。这声音未落,就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壮汉堆里窜到前面,直直就要向司徒琳琅的榻畔去

    莫丹覃楠兮盯着那大汉,半张着嘴惊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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