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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冰释
    飙风骤来,纵是引凤梧桐也难免枝叶零落。即便覃府是高高在上的尚书令府邸,也免不了在这样的时候禁声敛气以求阖府安然。好在长平郡王临走时交代了禁卫,他们得了皇子王爷示下,虽不敢放松戒备,但也不敢再拦着覃楠兮和萧落梅去探望覃子安,只是,除去喂药和简短的探望,她们仍不能在覃子安身边久留。

    禁宫内仍然没有一丝消息传出,覃楠甫也始终未曾回府,期间或有禁卫带一些无封的只字片语回来,也不过是他向家中索要些日常衣物用具等,萧落梅只好按字准备,交付送信人带了去就罢了。

    偌大的覃府只有萧落梅和覃楠兮姑嫂两人勉力撑着。好在覃楠兮自北疆回来之后,如同变了个人,慎思沉静,日间处理府上大小事务时虽不如嫂嫂娴熟,但也颇有些风范。这让萧落梅刮目以看,姑嫂两个苦中做乐闲聊时,萧落梅还常以此打趣,覃楠兮也只笑过就罢了。

    自覃子安回府,他的药饮就由覃楠兮一手负责,太医的每一个方子她都要细细的看过,并一一对照检验太医署送来的药材,再到煎制,送喂都是她亲自处理,她不许别人插手。

    这日一早,覃楠兮如往常一般在后厨替父亲煎药,就见吴嬷嬷匆匆前来,端正正的对她行了礼起身道:小姐,前园里的禁卫方才不知道接了什么指令,忽的就撤走了一大半。我家小姐说若老爷的药备妥了,还请小姐尽快上前边儿去,有事同小姐商议呢。

    听说禁卫撤了一大半,覃楠兮手中的黑陶药銚不由颤了颤,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有劳嬷嬷,我送罢爹爹的药就过去。

    吴嬷嬷领了命,欠了欠身刚要退下去,覃楠兮忽然又将她唤住,吩咐道:爹爹昨晚说起想吃庄上的水栗,嬷嬷传话过去,让他们采了新鲜的送些来。略顿了顿,又轻声交代道:眼下府上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叫庄上管事的娘子寻个最伶俐的人送吧,免得出了差错。

    吴嬷嬷一直低颔的下巴微微扬了扬,随即收的更低了些,一一应下,才退了去。

    眼见吴嬷嬷走远,覃楠兮回头对身后的替她打扇的程嬷嬷道:嬷嬷,等庄上送水栗的人来了。叫她到我这里来一趟,爹爹最喜欢芙蕖,可今年园子里的芙蕖始终不如庄上的好,许是植种养护的法子还有不对的地方,我要请教请教庄上的人。

    程嬷嬷听着,一面停下手中的团扇,捏起绢帕替她拭了额角的细汗,一面道:小姐既要请教芙蕖栽种的事,何不命上次那个小飞姑娘来奴婢看着那孩子就是个又伶俐又聪明的,眼下的情形,寻她来问话也妥贴。

    覃楠兮微微扬唇道:嬷嬷说的有理,方才一时不曾想起。说罢接下程嬷嬷手中的绢帕,自己擦起汗来。

    眼前的吴嬷嬷,额角挂着汗,那细细的一线,沿着她眼角岁月的辙痕里密密的布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慈祥安恬,看不出一丝波澜。

    覃楠兮笑凝着她,暗自思量,这不过只轻微试探而已,程嬷嬷就准确的猜到自己要见小飞程嬷嬷与小飞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就知道小飞伶俐聪明她明明精准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可话却说的像应时应事说起的一般,全然不着痕迹这程嬷嬷虽然是司徒逸幼时的嬷嬷,虽然她十分疼爱司徒逸,可她毕竟在长平王府这么几年,她到底如何覃楠兮心底的疑虑依旧深浓。

    端了晾到温热的药,覃楠兮独自进了父亲的房间。前院的禁卫确实少去了一大半,但覃子安房中的太医依旧岿然的坐在案后。

    幽暗的塌上,一席花色素雅的锦被中间,衰老的覃子安像一片枯叶一样半靠在其中,手里还握着一卷古书。

    爹爹看书劳神,您又不听太医的嘱咐了覃楠兮搁下端药的漆盘,上前去取他手中的书。

    覃子安略笑了笑,任她抽走了手中的古卷。

    覃楠兮捏着帕角一面细细的擦拭着父亲额角的细汗,一面仔细打量着他焦枯的脸色。覃子安比先前更清瘦了许多,深陷的眼眶中,一双枯井般的浊眼里蕴满了无奈和悲凉。

    覃楠兮鼻眼一阵酸涩,忙低下头去舀药汁。

    你这孩子,爹爹只是劳累了些,何至于你这样泪汪汪的覃子安抬起枯枝般的手,抚了抚覃楠兮的头道。

    覃楠兮勉强挤出个笑颜,忙舀了药汁,小心的送到覃子安唇边。

    丫头,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乡下庄上那水户家有个孩子叫做牧云儿的吗覃子安抿尽了一口药汁,皱了皱眉头,轻松道。

    覃楠兮闻言,心头紧紧一揪,干涩的喉咙空咽了半天才接上话:爹爹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昨夜雨大眠浅,昏昏沉沉里啊,就像是回到了咱们家苏州那老宅子里,恍恍惚惚的见了不少的老人儿,其中就有那孩子。醒来就念起旧来,细细的把那些人都想了一遍,才觉出那孩子真是有趣的紧覃子安淡淡的说着,语气神色仿佛都是父女间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可覃楠兮却明白,牧云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极少,父亲这样同她聊起来,那个一旁假意低头看医典的太医怎么都料不到,她们父女这是在聊司徒逸。

    他的确是个有趣的人。那时候常惹的父亲恼怒呢覃楠兮附和着。

    那也不是恼怒,只是为父喜欢他聪明伶俐,一心想教他些圣贤道理。偏这这孩子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你猜为父要他弃了他那祖传的打渔营生,好好求个功名时,他可怎么答覃子安混黄的眼漫不经心的瞟了远处的太医一眼,笑盈盈的又抿下一小口药汁道。

    他怎么说覃楠兮笑道,仿佛他们真的只在聊起一个她幼时的玩伴。

    他说啊,他是要读书识字,做圣贤道理,可他手中那渔网鱼叉也不能放下

    这是为何覃楠兮轻轻擦去了覃子安唇角残留的药汁,笑道。远处的太医偷眼瞄了这对父女一眼,又放心的低头下去。

    他说,若没有鱼,他一家人就没有营生,活都活不下去,还哪里有什么圣贤道理能讲因而,他手中那鱼叉渔网是断不能放下的他说要等他打遍了鱼,喂饱了家人和自己,再来跟我学圣贤道理

    这也是孩子话罢了他那时也不过才几岁而已,哪里就知道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他是不知道爹爹您最受不得他手上的腥膻的味道。覃楠兮含蓄的替司徒逸鸣起了冤,她明白他一直对覃子安不肯相认的事耿耿于怀。

    孩子话是孩子话啊覃子安幽叹了一声,才接到:赤子之心,纯而无咎是为父愚钝,自误在窠臼之中,反到责怪这孩子冥顽不灵枉我一把年纪,其实竟还不如他通透啊覃子安说着闭起双眼,眼角深陷的褶皱里,隐隐有一丝水光。

    覃楠兮心酸起来,父亲一生极力反对武治,此时却感慨自己不通透,这是经历了怎样的失望和无奈父亲是个极纯粹的书生,抱定了一个清平世界的心念,一心一意的推着大楚向他的理想处去。努力了一生,才悟过来,即便是他这样美好的心念,若没有刀箭铠甲,铁骑雄兵的的护卫和成全,最终也不过是纸上空谈罢了。他终于明白司徒逸没有错。

    爹爹,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夜的雨,倒召得您想起这些老旧故事来伤神了如今那牧云儿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未必记得当初这桩事,即便记得,也定感激爹爹您的谆谆教诲呢覃楠兮软软的安慰着黯然神伤的父亲。

    覃子安微微的点了点头,半晌睁开眼认真的凝着覃楠兮,拍了拍她的手幽道: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覃楠兮迎着父亲深沉的眼神,深扬起唇角,点头道:他若是知道爹爹这么说,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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