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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昌义公主
    韶平九年二月十六,特使覃楠甫过云泽城不入。河西节度使司徒逸率众城外迎送,乱了两日才回府。覃楠兮不便随他去城外,只好在府中忐忑的等待。

    等待原本是焦苦的,可这一次,覃楠兮却只觉的恍惚才一瞬,哥哥覃楠甫就已迎了昌义公主回来。

    云泽城早已备好了迎接的礼制,三月初三这日一早,司徒逸领着众人,于城外迎接迎接昌义公主。

    远远的,只见尘烟中一幡杏黄色的旌旗飒然招展,慢慢,就见一乘杏黄色的毡辇卓然于浩荡的仪仗之中。覃楠甫一骑在先,虽然是盛装华服,仪态万方,可却掩盖不了他满身满脸的疲惫,迎前朝公主还朝,并不是一件好办的差事。

    覃楠兮身子随着领先的司徒逸盈盈拜下,眼睛却不由的望向风尘仆仆的哥哥。马上的覃楠甫见了她,嘴角也微不可查的提起一丝,随即就将眉梢的欣喜都掩了去。

    身边是司仪按章合规的宣礼声,覃楠兮隐在众人中,身子拜在舆外,抬眼望见那沉垂在舆厢门上的锦帷,心底竟然无端疼惜起里面素未谋面的那个前朝公主来。

    不错,她是公主,可她也是一个女孩儿。她于盛时华年远嫁外藩,以弱质双肩担荷起边疆和平。三十年,于太平盛世中的黎明而言,只是弹指一瞬。而于她,不知这三十年是如何度日如年又是如何如履薄冰如何苦心绸缪

    覃楠兮的心思暗滚,双眼也不由细细凝住了舆帘。

    只见那锦帷开启,昌义公主缓缓降舆。眼前的她,一身素白无暇的深衣,髻上零星簪着几只素白珠花,双鬓微染霜色,面庞虽已沾满岁月的尘埃,可眼角眉梢上,那凛然的神采依旧,单薄矮小的身子,却有着一种傲视一切的气魄。她静静的站在云泽城门外,周身的雍容端雅,仿佛她是才要去国和亲一般。身后漫长的三十年光阴,悉数被她轻拢在了从容的两袖中,融进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里。

    覃楠兮凝着公主的眉眼,只莫名觉的亲切。

    那公主垂目望向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罢了便望着司徒逸,淡淡问道:你就是司徒璟的儿子

    司徒逸闻言又欠身一拜,道:大楚安西节度使司徒逸,奉我主恩旨奉迎昌义公主还朝他说罢便起了身,正正迎住公主的目光,从从容容的道:云泽不过是近年才建起的边陲小城,十分寒简鄙陋,尚无公主堪住之华殿,司徒逸斗胆恳请公主纡尊,今日就在在下府上下榻屈居。慢待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他不对昌义公主称臣,是因见她一身缟素,分明是在为亡国服孝,她是身回故里,魂已殉国。他刻意提起云泽是近年所建的边城,也不过是在提醒这个前朝公主,眼下的天下太平是大楚将领浴血而来,而非苟安一隅的前祁所留。

    昌义公主听罢,波澜不惊的望了他一眼,极轻微的欠了欠身,道多谢司徒将军费心。毕竟浮沉熬炼了三十年,她又岂是不识时务之辈。楚帝尚感念她和亲之功,留下她公主的封号,大费周章的将她迎还中原,又允了她余生都在若水庵清修的请求,她还能再求什么纵使眼前这个迎接她的英俊后生,正是当年逼死了哥哥悫敏太子的凶手司徒璟的儿子,她一介亡国公主,又能如何国已亡家已破,她除了血液里的尊贵,什么都不剩了

    司徒逸见她欠身,忙还了一礼,他并非不倾佩和亲公主的大义,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立场分明。

    正要迎公主入城,却见那公主正望着他身后人群中的柳七,她那布满岁月刻痕的眼角,那一直静定无波的眼底里忽然间就泛起一丝清浅的哀伤。

    四下沉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都愕然。柳七也被她的眼光扫的周身一怔,慌忙低头俯身下去,刚要再拜,却又见那公主悄然转身离开,随在司徒逸身后入了城。众人也忙随在后面入了城。

    虽然迎接队伍堪称浩荡,但昌义公主本人却是个极谦和无事的,带着贴身的几个侍婢入了将军府的内园,便再没事。

    可即便公主再慎行的,毕竟府里有个公主下榻,自然不能像平日自在,覃楠兮和小飞只能乖乖呆在外园中暂僻出来给她们的房间,不敢随意乱走动。

    覃楠兮知道三日后哥哥就要带着公主,也带着自己回长安了,而此时哥哥正在司徒逸房中,两人似乎有要事商议。

    算算日子,从逃婚离家到如今不过百多日,她从当初对司徒逸避之不及到如今对他淡淡的不舍,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定也会让哥哥瞠目结舌。

    覃楠兮捏着手心里自己绣的那个小小的天青色香囊,哑然失笑。她终于明白,自己与司徒逸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兜兜转转,她始终是要嫁给他的。

    你笑什么小飞被关在屋里本就百无聊赖,又见离别在即的覃楠兮还笑意满面,就没好气的叽里呱啦起来:你这个人是石头做的心肝吗咱们好歹相处了好几个月了,你说话就要走了,非但没有一句留恋的话,反而乐呵起来你纵要乐,找个背人处独自乐去,又何苦偏要叫我看见将军,将军他对你对好你就这么走了你,你就这么回你的长安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让他去娶那个烧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覃家闺女

    覃楠兮只歪着脑袋笑吟吟的望着小飞,好不容易等她住了嘴,才牵起她的手,郑重道:小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今日,我老实对你说,你莫怪我,我当时也是不得已。

    什么事小飞抽开手,忿忿道。

    覃楠兮凝着她的眼睛,斟酌了片刻,道:其实,我不姓苏

    什么你又不姓苏了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名字是假的,这次姓也不真了你还有没有点儿诚意还说我是骗子敢情你骗我比我骗你还早小飞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覃楠兮见她激动的模样,忙拽住她的衣袖安抚了半天,看她略好些,才试探着道:其实,我,我姓覃。

    秦你是又想告诉我你是秦始皇家的小飞鼻子都气歪了。

    覃楠兮被她逗的扑哧一笑,索性对着她赌气的脊背明白的道:今日来的覃楠甫覃大人,他,就是我哥哥。

    她话音落地,小飞在椅下晃来晃去的双脚就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赫然定住,半天才艰难的扭过身子,瞪着眼睛问她:你,你是说你就是那个覃府的千金

    覃楠兮灿然一笑,道:嗯,如假包换

    那,那,哪个烧伤的覃小姐是谁小飞不解。

    覃楠兮猛被问及这事,只觉心底狠狠一痛,半天才勉强道:那,那个不是我。

    这么说,你不是就是,是将军的小飞没有将未婚妻三个字说出来,她眼中巨大的惊异之后一丝极细微的失落转瞬即逝。

    覃楠兮并未发觉,只闭着眼长吁了口气,牵起小飞的手道:终于说出来了,我再也不用内疚我骗你了

    小飞见她释然的模样,只极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又忙一本正经的接道:将军他可知道这事问罢,也不等覃楠兮回答,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连你的闺名都叫的那么顺口那么好听,自然早就知道你是他的

    小飞,当初我离家确实是不得已的,所以不能对你明说,你可千万不要记恨。过两天,我就要随哥哥回长安了,我走了之后,还请,请你好好照顾将军,他的伤还未痊愈覃楠兮握着小飞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呵呵,这就难舍难分了当日是谁提起司徒逸这三个字都咬牙切齿的小飞嘻皮笑脸起来。

    覃楠兮脸上一阵红云烧过,咬着唇角刚要辩白,就听门外有下人来请:苏小姐,将军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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