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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又见海棠红
    覃楠兮脖颈处的伤不重,腿伤也只需休养就好,司徒逸见她无碍,只留了三四日便回了戍北大营。原本就清冷的将军府少了柳七阿萝和司徒逸就更显清静寂寞。

    闲时的光阴尤其易过,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已入了腊月,云泽的雪也越积越厚,四下里只有浑天浑地的洁白。覃楠兮自想通透了诸事以来,人也忽的变的沉静了许多,少了往日的嬉闹也少了对柳七携带佳音而回的期待,镇日只在司徒逸的将军府里平静的养着伤,只是时不时的,会一个人依着窗棂,凝望着青兰无底的天穹出神。

    可小飞却不同,她闲散惯了,又没有那么些大事压在心头,闲呆了几日便熬不住了,窜上跳下的折腾着要去外面浑耍,覃楠兮拿她没办法,这日一早也只好允了她出府。

    没了小飞聒噪,也是拣了个难的的独处时机,覃楠兮百无聊赖又不愿碰触心底的谜海,便索性躲进司徒逸的书房,想寻一册好书来静静心。

    抬眼见他架上的一垒垒卷册中最末的一角上,一册南华经静静藏着。覃楠兮不觉霁颜,她素来喜欢庄子,于此时心海汹涌之时得见更是喜从心来,想着便抬手将卷册取下,当即展开读了起来。

    落眼处只见: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这些都已是烂熟于心的文章,再读也只是随便拣一段来回味罢了,猛然见了这段鼓盆,覃楠兮在唇底默吟了两遍,忽然觉得这份淡然生死的旷达,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力量对她的执拗的一份戒示。她不觉又低头细看了几遍,才见书简角落里,添了司徒逸龙飞凤舞的几个行草小字,写的却是:通达与否,自有天地知晓,何须惠子知迂哉。

    覃楠兮看罢,哑然失笑:他竟觉的庄子迂笑罢又将他的批注细细读了几遍,竟忽然有种洞开之感,不觉认同起他来:也对,临生死,悲是不悲,自知,天地知,又何须惠子与他人知晓至于通达与否,说到底,也只是己身与天地万物间得一线关连,本就与他人无碍,何须令天下人知自己达与不达欲人知自己的通达,可不就是迂吗

    覃楠兮一面想着,一面缓缓向书案边去。

    她的腿伤还未痊愈,行动仍然有些不便,可她全副心思都在手中的书册上,只顾看的欣然,脚下失了小心,不慎被砖石的缝隙一绊,险些跌倒。覃楠兮本能的顺手扶住书架,人虽站稳了,可手指却牵下了架上的一个锦盒。

    只听一阵嘀嘀嗒嗒的撞击声,那锦盒已散开在地上,从里面滴沥流丟的滚出了几颗红艳艳的珠子。

    海棠红覃楠兮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些珠子与当日百花会上司徒逸送她的那一颗一模一样。原以为海棠红只有一颗,却没想到司徒逸的书房里竟然藏着这么些。她刚弯腰拣起两粒,就见猩红的毡帘一闪,司徒逸竟一身明朗走了进来。

    覃楠兮忙起身,迎着他福了福,道:将军怎么突然回来了

    司徒逸猛见她在自己房中,也略怔了怔,就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他不多询问却也不答她,只仔细的看了她脖颈的伤处一会儿,又低头不放心的看了看她的脚,才欣喜道:他们回话来说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怕他们诳我,看来是真的。

    覃楠兮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脚,扬唇道:自然是真的了,这里谁敢诳你云泽是你的天下,只怕是连砖缝里藏着的虫螽都逃不出你的明察秋毫,何况你府上的人

    却见司徒逸闻言眉心隐隐的跳了跳,转而落向她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无奈。他知道她始终对梅娘一事心有芥蒂,方才这话似乎又带试探,可他偏偏也不愿多说,只迅速收敛了眉宇间的不虞,岔开话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飞哪里去了

    覃楠兮本只是话赶着话戏说了一句而已,她其实已不敢再去探问梅娘母女的下场,可因为他们两人各有心结,这话听着才仿佛别有意思一般。

    见他避而不谈,她也不敢再说,应着他道:小飞哪里是闲的住的,今日一早就出府散心去了。我独自无聊就想到你这里寻册书来看看,却不小心打翻了个锦盒。本想趁着你不在,都拣起来原处放好的,没想到竟被你撞见了说着向他摊开手掌,将掌中的珊瑚珠递向他,又歪着头冲他嫣然一笑,活似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司徒逸见状,自然是舍不得恼她。只是他伸手接下那两颗珊瑚珠时却忽然失神的楞了片刻,随即也就自己回神过来。他匆忙将珠子放进锦盒中,转身放回到架顶。转身时有些刻意的转话道:楠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不恼,她自然是乐意的,也不深想,只顺着他道这是你家,你回家不是很正常不过看你进门时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司徒逸点点头,扬唇道:确实有两件好事,你是要先听你的还是我的

    你的我的

    过了正月,你哥哥奉命去接回前朝昌义公主,一行人会路过云泽。你不是一直担心先生和你家中的情况这次能见到你哥哥,就可以亲自问问,这可不是好事

    我哥哥接回前朝公主覃楠兮愕然,顿了顿又问:那前朝公主不是已经回朝了吗

    司徒逸摇摇头道:哪里能听一个市井贩夫所说。昌义公主仍在北狄王廷,北狄王以太妃之礼待她。不过坊间传出她已还朝的话也不是无风起浪的。先帝的确有过迎前公主还朝的恩旨,当时是天保二年,只是恰那时,前悫惠太子刚薨逝,公主闻知哥哥的死讯,伤心欲绝,便以家国俱不复存为由,拒绝了圣上接她回朝的恩德。想来,这么些年过去,她也年事渐高,定也是思乡心切了。听说她是近日才上书请求北狄王送她回乡的,圣上仁慈,接了北狄国书便特旨命你哥哥去迎她回朝。

    司徒逸话音未落,覃楠兮心头却已是思绪纷飞。前公主,悫惠太子,苏先生,父亲,还有旭哥哥,这些人这些事,冥冥中似乎都与自己相关,可她始终参不透其中的谜。这个沉寂了近三十年的前公主突然请旨还朝,来接她的又恰恰是自己的哥哥,这些事之间,真的没有关联吗

    楠兮司徒逸见她失神,凝着她关切起来。

    覃楠兮被唤回神,忙提了提唇角做出个十分仓促敷衍的笑,稳主心神,含混的道:只是,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这里,这。

    她并不是要故意瞒他,只是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事到底只是巧合还是真与自己又什么关联况且,他自己也正置身风口浪尖,又何必再让他多重烦忧

    司徒逸却无从得知她此时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在为逃婚一事尴尬,就替她考量起来:这事你不用担心,以覃先生性情和为人,他也定希望你远离漩涡,终身过的单纯幸福。因而,他若知道你平安无虞的到了云泽定会欣喜的。他这是全心全意的在以她的立场去想,却见她始终只是满眼哀伤的望着自己,不觉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的接道:你放心,我自会向先生坦诚我甘愿成全你的事。想必先生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至于其他,先生和我都久居朝堂的人,我们自然心照不宣,你只要安心的等着若卿替你找到你的.你的那个旭哥哥就好,其他的一切有我,你无需顾虑。

    说罢这话,他便收了声,安静的望想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他落向她的目光澄澈明净,没有一丝私欲杂念。

    覃楠兮再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匆忙垂下头,翕了翕唇,到底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只好远远的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听司徒逸低吁了口气,隔了片刻才刻意轻快的接道:至于我的好事嘛~。

    覃楠兮听得出他叹息里那微不可闻的忧伤,不忍见他一个人再唱独角戏,忙敛尽思绪,抬头顺着他,笑的灿烂明媚道: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

    司徒逸看着她的笑容,眼底分明黯了一瞬,可忽而又亮起来,扬唇笑道是琳琅有了身孕,圣上已经下旨,这孩子若是男孩儿便是长宁王世子,若是女孩儿,落地便封她做县主。司徒琳琅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她的幸事他自然真心的替她开怀。

    覃楠兮听罢便已知道,那尚在母腹的孩子不过是因为有司徒逸这个亲舅舅,才得了这样特别的恩宠罢了。然而看着司徒逸真诚的笑意,她也真的为他欣喜起来。毕竟,那孩子是他的亲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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