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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断疑(一)
    覃楠兮惊魂未定,正房门已洞开。司徒逸和柳七一前一后出来。

    强咽下喉头的艰涩和颤抖,覃楠兮在面上扯着一丝勉强的笑,抢先道:方才听阿萝姑娘说你伤的不轻,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来看看。不想天暗路滑,险些就跌倒了。说罢忙避过迎面而来的目光,低下假装整理起衣衫。

    三步之外的台阶上,柳七越过司徒逸缓步踱上前来。他月白的身影,笼在青黑的黄昏天光里,更像是一缕幽冷的魂灵。覃楠兮低垂着目光,仍然能清晰的感受到一双犀利而冷酷的眼神向箭一般射向自己。

    四下死一般静默。

    覃楠兮像一株木雕般立在风中,只觉寒气从脚底一阵阵涌上来。她心底的疑惑,羞愧和惧怕化成一股奇特的粘力,牢牢锁紧她的牙关,任她努力了半天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也有伤在身,不能在风口里站着,进去说吧。司徒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打破沉默。覃楠兮抬头,见他站在屋檐下,远远的,只自上而下的望着她,他静定的眼底里没有一丝波澜。他对她的紧张和局促视而不见。

    柳七回首望了司徒逸一眼,静默的侧身让出了门口的台阶。

    覃楠兮点了点头,艰难的抑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借着身旁小飞的搀扶,慢慢踏上台阶,进了司徒逸的房间。

    心中有事,目下也茫然,覃楠兮一路任由小飞搀扶着,顺着司徒逸的指引落座。直到身上觉出些冷意时,她才惊觉眼前这间宽敞的正房空地上只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炭盆,而盆里的银炭也已燃烧殆尽,火光暗淡,热气已十分幽微。想来定是司徒逸和柳七屏开下人谈了许久,连炭火烧尽,两人都全未发觉,可见,他们谈的是极重要的事。

    覃楠兮正出神,见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瓷杯递到面前。

    这里不比长安,找不到手炉之类精巧的玩意儿,就用这杯子替着,先捂捂手吧。司徒逸的声音周到从容。

    抬头接下杯子,才见面前的司徒逸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锦中衣,他头上束发的冠带已尽去,深褐色的长发只在脑后聚拢成蓬勃的一束,几缕落在外的发丝微微蜷曲成半圆,闲闲的伏在他肩上。他这样一幅完全居家闲适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

    覃楠兮面色一赧,慌忙垂下目光,低声问了句:你的伤势到底如何

    司徒逸微笑道:阿萝是说了些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覃楠兮理了理思绪道:将军受伤毕竟是因我而起,若将军真有些微闪失,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司徒逸摇摇头笑道:这事虽与你有关,却不全是因为你。李叁决心要杀我,就算躲了这次,还会有下次,好在我这里有若卿,他那点儿毒还奈何不了我。

    见他谈笑风生,覃楠兮心底宽了些,淡淡笑道是将军吉人天相。

    司徒逸刚要开口,就被一旁冷眼旁观的柳七打断道:既然将军有客,柳七便先行退下了。

    司徒逸抬眼望了他一眼,笑道:若卿你不要忘了,你可已应下我找人一事的。这事从急,要用心安排才好。

    柳七点点头,转向覃楠兮道:还请苏姑娘明早一聚,尽量将要寻之人的特征详尽告知在下,在下也好即刻出发去五泉村老人们处查找。

    原来即便他们密谈的是些朝堂大事,司徒逸也没有忘记她要找人的事。感激的瞥了他一眼,覃楠兮起身对柳七拜了拜,道了声多谢。

    柳七远远的欠了欠身算是回礼,罢了便转身出门去了。

    司徒逸收回送到门口的目光,转身时顺势瞟了一眼覃楠兮和她身边一脸茫然的小飞,便默不作声的行到堂中,自一旁的炭笼中夹了几粒炭,拢到盆中,起身转向小飞道:劳烦小飞爷,去前园耳房替我传个话给莫丹,就说明早不必备马了,让他自己一早回营就好。

    小飞眼中精光一闪,明白过来,司徒逸这是刻意支开她,忙唯唯应着,闪身出了门。

    吱呀一声,门又关上。空阔微冷的房里,只剩下司徒逸和覃楠兮。气氛登时有些尴尬。

    司徒逸也不作声,只坐在她对面,安静的看着她。

    覃楠兮心虚,别过头望向门口,假装看着小飞的背影。

    她早走了司徒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毫不留情的戳穿。

    覃楠兮仓促的收回目光,斟酌了半天,还是客气的迂回你不是说明天一早要回大营,怎么方才又命莫丹独自回去

    司徒逸淡淡道还有些事要处理,来回奔波反而不便,索性就在府上多住些日子。

    他一收声,房里又只剩下一片迫人的静默。

    覃楠兮努力张了几回嘴,可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司徒逸看着满眼犹疑的她,低叹了一声,解围般道楠兮,这里只有我和你,你若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

    我覃楠兮咬了咬唇角,暗暗挑拣着心底一个又一个疑问。半晌,才轻声问:你曾嘱咐我不可对任何人偷漏我从长安来的事,为何你方才要对柳先生透露她心弦紧绷,紧张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司徒逸瞧见,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起身自塌上扯了件自己的长袍披到她肩上,才又回到她对面落座缓缓道:若卿很聪明,我若想瞒着他你的真实身份,就必须事事合理。先父故交大多已是高宦,你若真是我世叔伯之女就必然是从长安来的。

    覃楠兮点点头,感激的笑笑,又斟酌了半天,红了红脸,认真的追问起来:方才我在窗外听到你说柳先生盯着我爹爹,这话是从何说起柳先生若只是你的友僚,他盯着我爹爹做什么

    你倒听到不少。司徒逸摸了摸额头,无奈一笑。

    司徒逸覃楠兮唤他了一声,一瞬不瞬的凝着他,慢慢道:请你务必告诉我,我爹爹和哥哥他们怎么了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你到底为什么非覃家女儿不娶她心底的疑惑如被石堤禁锢的潮水,一但泄开一个缝隙,便一发不可收拾。期待的凝着司徒逸,她在他琥珀一样晶莹干净的眼中苦苦寻找一丝让她心安的希望。

    司徒逸眼中一向清透轻松的光芒逐渐被沉重的恳切取代,他斟酌了片刻,才劝道: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长安的樊笼,既然你已选定了逃开那个金玉牢笼,有些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可覃楠兮倔强的摇摇头,她一定要知道,她隐约感到自己置身一个复杂的局中。

    司徒逸无奈,默了片刻,避重就轻的道:覃先生和你哥哥他们平安无虞,只是他们身在高位,风云变幻时,他们很难独善其身罢了。

    风云变幻覃楠兮心思一凛,瞪大眼睛追问。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柳七为什么要盯着我爹爹他到底要干什么

    司徒逸见她惊恐的眼神和倔强的神情,他料到她在窗外听到了许多,必然心有疑惑,他却未料到她已然怀疑起了自己顺利的逃婚另有隐情。

    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得认真的凝着她,低声道:长安目前风平浪静,若卿也并不想干什么。只是,只是,这世间的事不是一两个人能左右的。覃先生和我说到底都不过是局中人,有各自的不得已罢了。若卿他是我的幕僚,我的好友,他时时处处替我打算也不为过不是吗

    他替你打算就要盯着我爹爹覃楠兮口气咄咄的逼问。

    司徒逸眸光一缩,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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