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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清客
    柳七神情专注,诊视了半晌,放开她的伤脚,转身握住立在身边的木杖,颤巍巍的站起身子。

    怎样书案后的司徒逸放下手中的卷轴,走过来,神色有些紧张。

    无妨,未伤及骨骼,我这就给她开方子,静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柳七一面慢慢挪向书案,一面说道。他与司徒逸擦肩时,猛见他肩头银甲上暗红的血痕,驻足盯住他道你又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司徒逸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无所谓道只是一点儿小伤,稍后再处理不迟。

    阿萝柳七忽得向门外唤了一声。只听门外便远远应了声是,随即便见门上厚重的毡帘一撩,那梨白的身影就已经飘到柳七面前,她手里还捧着茶盘,盘上是一只精巧的青瓷茗壶并三只晶莹透亮的同色茗杯。

    你吩咐下去,将这位苏小姐安置在西厢,再派个得力的人好好伺候着。稍后我会开方子给她,今后她的药你要亲自负责,不许旁的人插手。将军受了伤,我要去看看。柳七嘴上吩咐着阿罗,手下有条不紊的自搁架最下层拿出一个漆木匣,夹在腋下,转身望向司徒逸。

    阿萝一面点头一一应着,一面走到覃楠兮身边奉茶。她动作有些轻慢,单手自盘中拿下一只小瓷杯,转身便递到覃楠兮手边。杯子交递时微微一晃,杯中碧绿的茶汤溅出几滴,撒在了覃楠兮手上。

    覃楠兮缩了缩手,抬头无辜而不解的望了阿萝一眼,见她也只略屈膝致歉。毕竟是客中,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低下头摆弄起手中的小瓷杯来。

    司徒逸在一旁看着,刚要开口,就听柳七远远道有伤之人怎么喝茶阿萝你疏忽说罢,看了一眼立在墙根儿的小飞,对司徒逸道这位不知该怎么安排

    司徒逸看着小飞,淡淡道你留下来陪苏九吧。

    小飞听说却有些犹豫,咬着嘴角闷了半晌,才一脸为难的低声对司徒逸试探道我也住在这府上

    横竖我的将军府还能容得下你小飞爷这尊大神,既冻不着你也饿不着你,更不需要你伺候我,你反倒不愿意了司徒逸嚼着笑玩笑道,顺势抬眼望了一眼柳七身边的阿萝,只见她神色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

    塌上坐着的覃楠兮疑惑起来,明明他们身在振远大将军府,可司徒逸在这里反倒像是客。柳七按理只是他府上的清客,可他吩咐安排府上事务的样子却完全一副主人气度。这个阿萝更是莫名其妙,若说她是司徒逸的妾侍,她又听候柳七吩咐,可若说他是府上的上等丫头,看她的穿戴打扮和司徒逸对她的态度又完全不像。

    正满心疑惑,就听小飞舌头打结一样对司徒逸道那,那个,将军,小飞知道将军是好心收留,只是我自小散漫惯了,冷不防将我养在这么个尊贵的将军府上,我还真是真是有些消受不起。况且,小飞还少不了要去替苏小姐跑跑腿,因此,因此小飞说着瞟眼望了覃楠兮一眼。

    覃楠兮登时明白过来,小飞所说替她跑腿是指寻找旭哥哥一事。在回云泽路上,小飞反复表达了对自己当初不替她去天风岭一事的悔意,还拍胸脯保证说一定会替她找到旭哥哥。覃楠兮当时只当她是玩笑,并未放在心上,眼下看她拒绝留住将军府,才知道小飞是真打算替她去再天风岭。

    心里灵机一闪,覃楠兮插话道:小飞,客随主便,将军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你怕被拘束,向他求个随时出入府的方便腰牌就好,何必非辜负了将军的美意知道自己在将军府寄住只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很多事眼下没有定论,她需要一个替自己跑腿办事的人,小飞自然合适不过。

    司徒逸点点头,目光垂向覃楠兮的伤脚,开口却像是在对小飞说道:府上的事我无暇打理,平日缺什么断什么只要找阿萝就好。你要随时出入,这我倒是可以答应,只是出入都会有人盘问,这个却是免不了。他这话才刚收声,人已靠到塌前,伸手扶起塌上的覃楠兮,柔声道还疼吗我送你回房。若卿医术了得,他说无碍就一定没事,不用担心。

    覃楠兮愕然,半天才回道我,我不担心。因为疼痛并不严重,她其实从未担心过自己的脚伤。只是他一路疏远,眼下又莫名其妙的亲近起来,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可惜眼下当着生人,自己行动又不便,覃楠兮只好红透了脸,倾着身子靠在他空悬着的臂上。两人之间,始终留着窄窄一道空隙。

    将军,我来吧。阿萝有些紧张的凑身上前。

    不用,我的伤又不重,不怕耽搁这么一会儿。你下去安排吧。苏小姐是我世伯的独女,不得怠慢。司徒逸微微带着命令的口气,说罢便转回头对柳七道若卿,到书房等我,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柳七站在案边,冷冷的看着司徒逸身边的覃楠兮,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才默然点了点头应下司徒逸。

    司徒逸也不理会他,只扶着覃楠兮慢慢出门,沿着园中青石甬道,向西厢去了。

    西厢房格局与柳七居住的东厢一般无二,只是少了那及顶的百宝阁和阔大的书案,屋里呈设也略简单些。因长期无人居住,纵然地上已燃起个红火的大炭盆,屋里仍比东厢清冷许多。

    司徒逸扶覃楠兮坐到塌上,转身将东窗支起小小一条缝隙。回到桌前,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到覃楠兮手上,柔声道我虽不常在府上,可这里毕竟是将军府。你是我我的师妹,大可随意些。若卿平日事务繁忙,恐怕也无暇顾及你,你若需要什么,吩咐阿萝就好,或者让小飞找莫丹带话给我。力所能及,我定然满足。

    嗨,只要你司徒大将军这么说了,我们可就放心了。要不这府上还真看不出谁是主家儿了。一路跟过来的小飞闻听司徒逸的交代,才放心凑上来笑道。

    将军府的主家自然只能是将军家的人。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吩咐过柳七在书房等他,闲闲落坐下来,对覃楠兮道阿萝是若卿的侍女,从小儿跟在若卿身边,她心眼实,人前人后都十分护着若卿,你不要和她计较。

    覃楠兮刚想搭话,却听小飞从旁插道这柳七是个什么人物居然让堂堂的振远大将军这么礼遇我看这将军府快成他的了。

    覃楠兮听小飞这问,也敛了声气,望着司徒逸等他作答。

    司徒逸扬扬唇角道若按通常论,若卿只是将军府上的清客而已。可是他顿了顿,似乎十分惋惜:他不同与普通书生,他满腹才华,只是以他这样的身子,自然是功名无望的。兴许是他不忍辜负了自己的学识吧,因而在建城之初,他便自荐到了我这里。

    覃楠兮微侧着头,想透了司徒逸刻意替柳七的侍女阿萝向她赔礼的这一层意思,便顺着他道云泽地处边境,又是边关互市重地,他既是本地人,定对此处民风旧俗十分了解。倒是你治理云泽的好谋士。

    司徒逸含笑点点头,继续道若卿是云泽人,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在建城及此后的政令颁定中他屡出良策,云泽有今天,虽有我的力主之功,但若卿的运筹帷幄却是功不可没。

    一旁的小飞却有些不忿清客谋士,出谋划策是他的立身之本,他既然在将军府上,替你排忧解难就是本职,何至于让你一个大将军恨不得都把座将军府让给他柳七了。

    司徒逸听罢,抬头望向小飞,下意识的耸了耸左肩,笑道我和若卿相识多年,名有主客之分,实则他早已是我亦师亦友的知己。我对他尊敬礼遇尚觉不够,你却直呼他做柳七小飞,你若再敢对他不敬,当心我和你算算那几笔旧账

    小飞一听这话,忙站直了身子,摇头像拨浪鼓,口里连连道小飞不敢了,不敢了,不知者不罪,将军大人大量

    覃楠兮笑望着两人,在一旁开解道好了,将军是逗你玩儿呢。小飞爷你不是精明赛狐狸,敏捷胜猿猴怎么每次都会被他唬住

    小飞听罢一怔,飞瞟了眼一旁满脸笑意的司徒逸,抽抽嘴角,尴尬的回:谁让他是踏雁将军本尊呢

    覃楠兮笑了笑,便撂下这事不再提。她攀住塌畔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司徒逸欠身一拜道:经了这么多事,我已不知该怎么谢你了。人道大恩不言谢,将军对苏九的恩德,苏九铭记在心。将军肩上的伤也不能大意了,还是早些请柳先生看看吧。

    司徒逸俯身扶她起身,也领了她逐客的意思,嘱咐了她们几句,便转身向门外去。

    他抬脚刚要跨出门槛时,又猛得回过身来,站在门边犹豫了一瞬,才道云泽一地的柳姓汉人为数不多,若卿是本地人,论起来他也是五泉村旧户,兴许会认得你要找的那个人。

    司徒逸说到此处顿口,覃楠兮心弦却是猛然一紧,她是想过要去询问柳七得,可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合适。

    望着她一脸难以掩饰的欣喜希翼,司徒逸唇角僵硬的提了提才接道我会托他去找。只是找人这事,讯息越多越细才越好找,明日一早,你去找若卿,将你所知的一切告诉他,他也好替你查找。

    我去找柳先生说覃楠兮有些意外,毕竟她和柳七还十分陌生。

    司徒逸点点头,淡淡道也是不得已,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大营去,若没什么大事,我也不会常常回来。

    覃楠兮听言,斗篷下交握的双手不由的紧了紧,虽然身在他的将军府里她自然是安全无虞得,可听说他明早就要离开,她心里还是莫名空落起来,斟酌了大半天,才喃喃道可是你身上还有伤啊怎么能这样就回去

    司徒逸又无所谓得耸了耸有伤的左肩,笑道不打紧,行伍之人,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伤。说罢,欠了欠身,转身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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