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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明心(二)
    抿了抿寒风吹裂的嘴唇,覃楠兮定下心神,坦然望着司徒逸道:我逃婚不是父亲之命,是我自己不愿意嫁给你,而我不愿意嫁给你,确实和天风岭的那个人有关。

    司徒逸交握的十指猛然一紧,眉宇间原本隐约的期待风一般散尽,他也不说话,只安静的望着她。

    覃楠兮暗自深吸了口气,迎住他的眼神,仔细分辨着他眼中的云一般变幻的神采,最终,他淡褐的眸底里剩下的只是失落,没有一丝怨恨和愤怒。她心底忽的一宽,逃婚以来,所有的担忧和内疚都烟消云散。沉默了片刻,她才接道:他叫柳旭,是我养父的儿子。

    养父司徒逸有些意外。

    你一定知道,我是七岁时才回到长安父亲身边的

    司徒逸点点头,这事长安仕宦人家所共知,他自然清楚。

    其实,我并不是江南祖宅中长大的。我出生时正逢江南叛乱,当时覃家举家北上避难,中途父亲和先母失散了。万幸,当时即将临盆的先母被先养父一家收留。先养父是个北上的士子,因世道混乱,隐居在幽州翠微山中。后来,先母因生我难产而撒手人寰,因而,我是在养父家中出生,长大的。

    当年往事大抵如此,由于当时太过年幼,说起自己襁褓便遭离丧的往事,覃楠兮只是淡淡叙述,仿佛是别人家的故事一般。她提着心弦,牢牢护住了另一个重要的隐秘,养父苏长卿的名号是决计不能如实相告的。她浅浅换了口气,接道柳旭和我,自幼一起长大。十年前,我的养父母不幸亡故,我被送回长安父亲身边,旭哥哥则北上寻他一个远房叔叔去了,就在云泽以西四十里的柳家村一带,再后来,你在云泽建城屯田驻兵,柳家村迁往天风岭了,旭哥哥也一同迁了去。

    说到这里,覃楠兮收了声,心头重担随着往事真假参半得称述顷刻卸尽,她只觉得浑身出浴般轻松,剩下的就看司徒逸怎么做了他既然不会要挟她嫁给她,自然会想尽办法让事情圆满。

    司徒逸默了半晌,低声叹道原来是竹马青梅说罢,别过头去看着洞口冷风卷进来的雪末,一直沉默。

    小岩洞中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覃楠兮坦诚了自己不愿嫁给他的因由,便索性闲下心思将他独自抛在了进退两难之中。她本就不是个愿意主动费心熬神的人,眼下有意将难题抛给司徒逸,自己这边厢则神思一松,顿时觉得周身便活络起来。

    猛然,一阵空洞的轻响从她的胃腹中传出。在安静的小岩洞里,即便是这样一小声也十分清楚。

    覃楠兮慌忙抚住胃腹部,红着脸低下头去。

    司徒逸听到响动,转回身,看着一脸赧色的覃楠兮,原本已满是冷肃的嘴角不由又弯起。

    尝尝看,这是鹿肉脯,不膻的。司徒逸从岩洞角落里拿出个小皮囊,从里面掏了些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覃楠兮红着脸抬头接下,送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仔细咀嚼起来。她是真的饿了。

    好吃吗司徒逸一撩衣襟,随兴坐在一旁,侧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

    很硬,不过味道不错。覃楠兮听问,忙囫囵咽下口里的肉碎,抬头瞟了他一眼,认真的回答。

    一块肉脯吃下去,连身上也暖和了许多,见一旁的司徒逸直直盯着火堆沉思,覃楠兮有意挑拣些轻松的事来打破沉默:你怎么总吃喝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什么司徒逸突然被问,恍然回神,抬头看向她。

    四目相迎,只一瞬覃楠兮便参透了他眼底的失落,忙故作轻松的笑道:为什么你总吃喝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你的琥珀光涩口难咽,羊肉也是腥膻的不得了,还有,就连你府里厨娘的手艺,也实在不敢恭维。

    司徒逸凝着她刻意的笑靥,眼光一闪,眸底的失落瞬间收尽,笑道宋妈原也不擅烹饪,当时是不得已,委屈你了。这次回府,我定从云泽给你寻个好厨娘,再给你寻几坛上好的清酒。这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致,他也不管覃楠兮听到这里已经笑容散尽,自顾自的接到我听说,云泽城里有家小酒坊,出的一种清酒叫做梅花酿,很受中原客商推崇,不过我至今还没去尝过,下次陪你去尝尝。

    你还要带我回云泽覃楠兮满心满眼的失望,她本寄望他知道了实情后放她离开,可似乎,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司徒逸点点头,淡淡道你的脚伤虽不至致残,可也要好好调养才行。云泽府里

    可我是一定要去找旭哥哥的。覃楠兮心急,贸然打断司徒逸,直白道。

    司徒逸听到这话,淡褐的双眸赫然一黯,可也只转瞬功夫就又恢复了寻常的淡然,不急不徐的回道你回云泽将军府养伤,你的旭哥哥,我去替你找。

    覃楠兮瞪大眼睛,仰着脸,盯着他不可置信的问你替我找她怎么都想不到司徒逸会这么安排。由他出面找苏旭,自然会比她自己去寻的简单便宜许多,可是,若是他找到了旭哥哥,之后呢他到底怎么打算以他的审慎,他会不会去仔细调查苏旭的来路出身她忽然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将旭哥哥的事情告诉他。

    司徒逸自然无从知晓她心底泛起的悔意,仍旧淡淡的点了点头,凝着眼前的小火堆,道:由我派人去找,自然要比你自己去找的便宜很多。你放心,若真能找到你的旭哥哥,我会送你离开,从此就当从来没在云泽见过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完全不像是承诺。覃楠兮听完半天,才回味出其中的郑重,他是真的打算放自己离开

    下意识的,覃楠兮将身子向他探了探,她满心感激,斟酌着要对他说什么,连身上的斗篷滑了下去都未曾发觉。可她迟疑了半天,待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句极简单的:那你呢

    司徒逸应声抬头,望着她怔了怔,随即起身到她面前,远远的伸手过去将滑落的斗篷扶起,交到她手上,罢了便回身坐在她身旁,安慰她一般说道我还能怎样,自然还在云泽好好做我的振远大将军啊。

    那赐婚的,赐婚的事.覃楠兮一面系着斗篷,一面怯怯的问。

    司徒逸抿嘴一笑,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转眼望向洞口,自嘲般道横竖覃府还有个养伤的覃小姐,既然要终生养伤,自然是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云泽天寒地冻,反倒利于她的烧伤恢复呢。

    覃楠兮虽然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可视线里的他还是被一层朦胧的湿意笼住。他执意非她不娶并不是有所图谋,本意只是要挽救她的父亲于朝堂的倾轧中的,可眼下她要逃走,他却被无辜栓死在那道赐婚圣旨下,甘愿终身不能再娶她人做正堂夫人。

    颤抖着嘴唇,覃楠兮心头的那个沉重的谢字还未及出口,岩洞外就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紧接着,洞口一暗,一个硕大的身子就挤了进来。

    大哥大哥利萨说你被乌达那厮的人射伤了你伤在哪里重是不重莫丹粗声大气一边咋呼,一边扯过才起身的司徒逸,拉着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仔细检查起来。

    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司徒逸一把推开莫丹,笑融融的理了理被莫丹拉扯歪斜的衣角,才道你们怎么耽搁到现在

    还不都因为那小飞贼骑术太差,废话又多,才耽搁到这时候。莫丹挠着头皮乖顺的退到一边,嘴角向洞外一努,埋怨道。

    覃楠兮方才沉重的心思早被猛然闯来的莫丹打断,又被他一惊一乍的举止逗乐。听到他这话,有些意外的插话问:小飞贼你是说小飞

    是,是,自然是小飞爷我了除了小爷,谁当的个,个,个飞字洞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雨燕般飞掠进来,撞到覃楠兮面前,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她的话还是说的得意的很。

    覃楠兮扑哧一声笑出声,看着面前脸色青白的小飞,却觉得十分亲切。

    小飞爷,这是所为何来啊司徒逸负手站在一旁笑看,故意将爷个字压的重重的问。

    将军小飞转脸见立在一旁的司徒逸,耗子见了猫一般,迅速起身闪到覃楠兮身后,一脸谄媚的对着他拱手作揖道将军见笑,有将军在,小飞怎么敢造次是小飞方才失言,失言

    你来了也好,苏九受伤了,你服侍他上车吧。司徒逸并不搭理她的讨好赔罪,命了一句,转身从莫丹手里拿了马鞭,便出了岩洞。

    小飞愕然,望了望他闪过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靠在岩壁上起不了身的覃楠兮,奇道:真是怪了他今天怎么会看着你就这样

    覃楠兮却知道他的所作说为为何而来,忙打断小飞道:他命你服侍我,你听是不听

    听,怎么敢不听,天上天下,小飞爷就怕他一个。他让我往东我怎么敢往西。莫说服侍你上车,就是背你回去也必须背啊。何况,小飞爷本来就是来救苏小姐的。小飞慌手慌脚的将覃楠兮扶起,扯起地上的斗篷,将她裹成个粽子,一面絮叨,一面连抱带拖的扶她向外洞去。

    她的伤可不轻,你一路都要小心些。洞口上,司徒逸沉静的几乎毫无情绪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

    小飞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扶覃楠兮上了马车。

    车厢里已刻意加了层毡毯,又铺了厚厚的锦垫在坐上。覃楠兮半躺半靠的坐下,小飞忙给她盖上一条锦被。一时身心俱暖,一路上的惊惧一瞬涣散,统统化做疲惫袭了上来,靠在车里,她竟安然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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