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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青影
    天下竟有能够烫伤扎疼人的颜色覃楠兮盯了眼前明净美好的天青色须臾,忽然像是被火星子烫到,像被钢针扎到一样,拼尽浑身的气力,一跃跳离了那双手。远远站在三尺之外,挠了半天头,才从齿缝里挤出声低微的多,多谢

    没伤着吧天青身影的话音一如他的身影明净。

    尴尬的摇摇头,覃楠兮对着他,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这天青身影就是方才姜魁桌上笑出声的那人。他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身骨昂扬,一张脸清俊异常。微微飞翘的眼角掩映在浓长曲翘的眼睫下,越发显的他那双非同寻常的淡褐色眸子明澈而深邃。他一身天青的蜀锦常服,却只在领边袖口上有些同色云纹点缀,周身上下除去腰间的白玉带钩,也再寻不出一丝珠玉富贵气息。

    覃楠兮怔怔望着他,没来由心头一惊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你没事吧他又轻声问,声音除明净之外更有温和从容,口气却莫名其妙的有一丝亲昵。

    覃楠兮正想开口,一副宽阔的身子兀然横了过来挡到身前。

    小子,前次事我不与你计较,可你得寸进尺,今日休怪本少爷不顾体面。音落,一记胖拳挟着风声向覃楠兮扑来。

    脖子一缩,双眼一闭,覃楠兮回身一转,伶俐的闪到一侧。

    哎呦,疼,疼喊疼的却是姜魁。

    疼,又不在自己身上,覃楠兮满心惊喜讶异,睁开一只眼偷瞧,只一看,就心花怒放。原来姜魁的胖拳被那天青身影擒在了半空。那人似乎只极轻松的握住姜魁的胖腕子,姜魁却在龇牙咧嘴的叫唤。

    活该覃楠兮在舌底暗暗欢庆。

    你,你小子你别得意姜魁看着覃楠兮一脸的幸灾乐祸,又恨又痛,却又似乎不敢抽回自己的胖腕子。

    诸位来这见山楼是为消遣,何必为小事冲突,扰了彼此兴致姜兄方才盛赞仁安坊醉仙楼里的炙羊,倒是说得我垂涎不止,不如现下就带我过去见识见识那人在不急不徐的说罢才放开姜魁手。

    姜魁嚼着一汪泪,抚着红红的手腕,左右望了望两人,无奈对覃楠兮低声横道:哼,今日暂且放过你,不是惧你,是冲大.

    大家就此别过吧。那天青身影截断姜魁话头,向覃楠兮略欠了欠身便旋身下楼离去。姜魁见状忙颠颠的跟在他后头去了。

    小,少爷,你没事吧。好险好险瑟瑟发抖的雪蕊这时才挪了上来。

    覃楠兮只顾暗自猜度。那人从前从未在这见山楼里遇过,他落坐上首,且连姜魁对他都是毕恭毕敬,想来他的家世出身自然是比姜魁只高不低,可是当今长安势头胜过姜御史的官家也只有靖国公府和萧国舅府上,这两家的几位公子覃楠兮都认得,左思右想,始终没有头绪,不由又转头望向窗外楼前的去路。恰好那个天青身影才出了楼门,正要沿路离开。

    为何会觉得似曾见过正暗自思索。雪蕊凑上来,贴着覃楠兮好奇道:这人是谁啊

    我也不认得。覃楠兮如实应着,仍思索着那人熟悉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究竟来自记忆中的哪个角落。

    今日真是要谢谢他,若不是他,少爷今天可真要吃亏呢。不知他是谁家的公子为人还真不错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谁,府上何处雪蕊未留意覃楠兮的脸色,双眼只顾循着那身影笑道。

    覃楠兮按下心底的涟漪,回头望见雪蕊脸上一览无遗的倾慕,戏道:这还不简单,你现在就追了下去,问清他姓甚名谁年纪几何可曾婚配明儿一早我就请嫂嫂找个媒婆去替你说亲。或者咱们不拘那些个小节,直接将你送去给他。

    小姐,那公子好心替你解了围,你怎么倒拿我和他打起趣来雪蕊羞红了脸辩白。

    瞧你,我不过说了句玩笑。把我的雪蕊就这么送个登徒子我可舍不得。覃楠兮轻轻拍了拍雪蕊羞红的脸庞,笑的一脸灿烂。

    雪蕊正忸怩,听到这话,也忘了两人笑闹,奇道:登徒子小姐为何觉得他是个登徒子

    物观其类,他和姜魁那个混蛋混在一处,一丘之貉,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覃楠兮虽笑意依旧,但她向来不以貌取人,只信人心有别,各有类属。她见那天青身影和姜魁这样的城里有名的纨绔败类混在一处,自然难对他心生好感。

    主仆二人正细语轻声的嬉笑,不想楼下那天青背影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驻足,回身过来,抬起了头,正正迎住了覃楠兮疑惑追寻的眼神。那双淡褐的眸子里,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明朗清晰。

    覃楠兮就像个正行窃的小盗贼险些被活捉一样,慌忙收回目光,一闪身躲进窗下日影中。不知是惊是窘,她耳根通红,一颗心也在腔里乱跳不安。

    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万一那个姜魁再转回来可怎么好还有啊,若再晚了,少夫人又要罚我了我的好小姐,回回都是你带我出来,回回都是我挨罚,求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吧雪蕊求道,见山楼这个鬼地方,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覃楠兮难得不对雪蕊断然说不,只低着头若有所思的一路回到覃府。

    府里二门上,嫂嫂身边的吴嬷嬷已侯了很久。覃楠兮一进府门就被请去哥哥的书房。

    好嬷嬷,快和楠兮说说,大哥找我做什么啊难道他知道我去见山楼了覃楠兮凑在吴嬷嬷身边,一脸讨好。

    小姐您又去见山楼了难怪又打扮成这样子哎,姑爷又要埋怨我家小姐了。吴嬷嬷斜眼飞速瞟了覃楠兮一眼。她是嫂嫂萧落梅的陪嫁嬷嬷,萧家百年名族,因而吴嬷嬷多少对平日少规矩差礼仪的覃楠兮有些不屑。

    好嬷嬷,您等楠兮片刻,就片刻,容楠兮回去换件衣裳明知这吴嬷嬷刻板冷漠,覃楠兮还是不死心,想博个侥幸。

    老奴奉了姑爷的命请小姐去书房议事,已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小姐还是快去吧再晚了,只怕更不好呢。吴嬷嬷一张霜脸相对。

    耷拉着脑袋,覃楠兮被吴嬷嬷押到书房。

    怎么又打扮成这样子书案后的覃楠甫刚一抬头,两条眉毛便拧在了眉心。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覃楠甫的眉眼和覃楠兮十分相似。

    哥哥垂着眼皮唤了一声,覃楠兮不情不愿的挪到书案前。吴嬷嬷躬身行了个礼,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房门。

    一室静寂。

    哥哥,吴嬷嬷说你找我有事商议覃楠兮一脸谄媚,主动出击,意欲转移哥哥的注意力。

    你站着做什么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我是有件事必须和你说的。覃楠甫瞟了覃楠兮一眼,削薄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必须和我说是找到旭哥哥了是吗覃楠兮刚要落座的身子豁然弹起,满眼的期待光华闪烁。原本满身的任性胡闹气顷刻消失。

    覃楠甫一愕,摇了摇头,小心道我私下也已经找了差不多三年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或许,或许苏旭已经.

    覃楠兮身子软软的滑到椅上,咬着唇角,半晌抬头,泪汪汪的恳求道哥哥,楠兮求求你,一定要帮楠兮找到旭哥哥。那山崖不高,水也不深,如果当时,当时旭哥哥真的,真的就.一定不会找不到不会没有一丝痕迹的。

    哎,你一心惦记着苏旭,这也.罢了,只要我还在任上,就一定想办法暗中查找他的下落。覃楠甫不忍看妹妹一双泪眼。

    多谢哥哥,楠兮一定要找到旭哥哥,将苏先生临终所托的遗物遗言,都亲自交给他。

    苏先生也真是奇特,一本舞谱,竟看的比性命重要。覃楠甫深觉不解。他不解覃楠兮一介女儿,竟重诺如山,发誓定要亲身践诺。更不解父亲的挚交苏长卿临终所托竟然是一本普通舞谱。

    苏先生为人就是这样,他将情谊看的比性命珍贵。当年若不是他重情重义,娘和我只怕早死在幽州了。况且那本舞谱序跋中提到个叫安儿的女子,或许那个安儿是旭哥哥生母闺名若真是这样,岂不就是比性命还珍贵的念物。覃楠兮从不觉得养育她七年的苏先生所托有何不妥。

    这,我自然不会对苏先生不敬,只是哎,罢了,你这丫头像极了爹,认死理。不说这个了。覃楠甫无奈。转头又想起一事,神色忽的一肃,嘱咐道你在幽州苏先生身边长大的事,只有爹爹,你我知道,万不可再对他人提及。爹爹位高权重,若让人知道你不是在江南外祖家长大的,恐怕会有人从中作文章。

    当年战乱,江南巨儒覃子安带着家小逃亡。战乱中一家失散,临盆在即的覃夫人和贴身服侍的丫头云贞意外流落到幽州边界,有幸被得了信儿赶去相救的覃子安挚友苏长卿救下。只可惜,覃夫人临产受惊,体虚不胜,生下覃楠兮便撒手人寰。因此覃楠兮是由苏长卿和云贞在幽州边界抚养长大。后来大楚定鼎中原,为求天下士子归心,先帝拜覃子安为太傅,官居尚书令。然而,苏长卿却因是前朝太子近臣,又誓死不肯易主称臣,因此覃子安和苏长卿挚交之事已成覃家最深的隐秘。

    哥哥放心,楠兮知道轻重。覃楠兮眸光一闪,肃然应道。她自然知道轻重。她从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苏先生根本不是重病不治,她永远会记得苏先生临死时那愤恨和不屈的眼神,永远记得自己答应过苏先生和养母云贞的话。

    是什么轻重相公你又在吓唬妹妹一声婉转又蕴满笑意的话语自门外传来。

    话音未落,一个曼妙的女子已轻灵灵的自门外飘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方精细漆盘,盘中是一套极清淡素雅的青瓷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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