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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山楼
    长安城南的曲江池畔,有一间二层重檐小木楼,原本那只是个无名的小酒肆,几经战乱萧条转手易主,于大楚开国初年时落到了前祁一个琵琶名宿手中。话说这店家毕竟是个风雅人,他将小酒肆精心修葺了一番,刻意保留了原本的粗野质朴,又着意在小楼光秃秃的门头顶上,挂起个雅致的原木牌匾,在上刻上无头无尾的见山两个字。也不说是个什么意思,只着人瞎猜,天长日久,这原本寒微简陋的无名小酒楼便成了

    见山楼。

    这见山楼里,有两样是绝佳的。一样是楼前窗内的曲江烟波,另一样则是小楼独步长安的清酒竹髓。因这两样,见山楼日渐声名鹊起,成了长安最有名的风雅聚会之所,因而虽只是个寒简的小酒肆,可出入其门,镇日流连其中的,却都是城里名门贵宦子弟。

    这日,正是寻常初夏的晌午,日头还不甚炽烈,温热的南风卷着曲江池上的丝竹弦歌,一的荡到见山楼前。此时楼里客稀,一个青布短衫的小二正站在楼门处,挂着笑迎候佳客。

    只见一青一白两人身影上前,那小二抬眼一瞧,忙躬身迎了上去,陪笑道:覃公子,今日怎么只二位司徒公子可是晚一步赶来小的好给三位安排临窗雅座。

    在前的白衫少年略点了点头,沉声答道:今日只我们两个,坐坐便走,往常的位子就好,不必刻意。

    那可是对不起覃公子了,小的不知今日公子驾临,三位公子往日歇脚的雅阁今日先被别人占去了。小二说着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可眉眼里的焦忧却淡去许多。到底是没有靖国公府的三少爷司徒翀在,小二也不甚惧怕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尚书府覃公子。

    小姐,真进去啊万一又碰上那个姜魁可怎么好今日翀少爷又不在,万一青衫少年满脸惶恐,揪住白衣那个的袖角,低声道。

    又忘了白衣少年迅速回头,拧起两条淡远细长的烟眉,将一丸黑水晶般的眸子左右转了转,确认两人的对话没人听见,才放心下来。

    哦雪蕊忘了小,不,少爷,要不咱们还是改天再上去这禁足了二十日呢才刚刚出来,又来这个是非地,万一那叫雪蕊的小丫头退了一步,恨不得能拖着自家小姐覃楠兮立即离开。

    我不我还要试试竹髓和花露呢话音未落,雪蕊手中的白色袖角已如条活鱼般挣脱开去。只见白衫一晃,覃楠兮已随在小二身后上了楼。雪蕊只好垂着头懊恼的跟上去,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碰上姜御史家的那个呆霸王

    覃楠兮选了二楼临窗的一处角落落座。边上有一两桌已上了客。她并未留意,只闲倚在木窗边上,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折扇,一面觑着眼遥望曲江烟波里穿梭的船只。

    须臾,一壶竹髓,两三样常点的精致小菜奉上桌来。

    一见那碧绿青翠的瓷壶,覃楠兮顿时笑颜胜花,忙忙的满斟了一杯,便摊着一只手掌伸向身边的雪蕊。

    什么哦给雪蕊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到她手中。

    那小瓷瓶只有手指长短,玲珑轻巧,纤细的瓶颈,配着浑圆饱满的瓶身,薄薄的胎体上隐约透出丝绯红。轻轻拔开小木塞,一阵蔷薇清香萦绕散开。

    哎,这么好的东西,也只翀少爷能寻来雪蕊掀着鼻子嗅着空气里恬雅的香气道。

    这蔷薇露可没地方寻去,应当是做的。覃楠兮笑道,语气里是司空见惯的平淡:前些日子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古人以白金为甑,采鲜花蒸气成水,积而成露的法子。觉得好玩,说给他听。原是打算等今夏芙蕖盛放时候,做芙蕖露来配竹髓的。他倒是先用蔷薇来验证了这个古法。

    啧,啧,只怕小姐你说要天上的星星,翀少爷也要想方设法的去给你弄一颗来啊雪蕊压低声音叹道,一脸的艳羡却也是真心欢喜。

    我要星星做什么再说,这花露做起来也不难,只是繁复细致罢了。他家下人成堆,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何况司徒翀这人向来沉不下心来做事,定是他口授了法子,家人做的。覃楠兮了解司徒翀的脾气秉性,猜的出花露来处。

    翀少爷也是近几日才出了禁的,哪里就有时间交代人做这些个的嘛雪蕊撅起嘴,替一向对她和气的司徒翀不平起来。

    他也出来啦覃楠兮侧头过来问,不等雪蕊回话,又自言自语道:也是,那个这两日风光凯旋的踏雁将军是他的亲哥哥,他自然要去接的

    这踏雁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可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呢雪蕊眯着眼凑过来询问,这几日城里处处热议那个回京受封的踏雁将军,她也十分好奇。

    覃楠兮摇了摇头,冷道:不知道,我不认得他。对于边关武将,尤其是这种战功煊赫的名将,她本能的厌恶。七岁那一年,幽州翠微山上的那片火光,她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说罢,覃楠兮垂头避过雪蕊,微倾了手中的小瓷瓶,滴了两滴花露在杯中。轻捧起酒杯睨眼一嗅,只一仰脖,已是一杯见了底。

    妙果然是妙覃楠兮双眼闪光,兴奋的对雪蕊侃侃谈起:不是我瞎说,竹髓这酒,酒色纯彻,气味清冽,入口如绵似丝,样样都好只可惜,回味过于轻淡幽弱。若有合它脾性的花露相调和,一定堪称人间极品这才是配了蔷薇露就已妙不可言,若配的是芙蕖露定堪称人间极品她忘乎所以的议论,引的周遭的目光聚拢过来。

    众目光之中,有一道正蕴满炎炎的怒火,烧向她。

    覃楠兮暗道了句:果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这个混蛋罢了,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迎住那一道怒火。

    一对仇人,四目相望,见山楼里顿时暗涌起剑影刀光

    覃楠兮恨得牙根痒痒,二十多日的闺楼禁足,父亲和哥哥每日的耳提面命,她真是恨不得生吞了姜魁可偏偏,今日司徒翀并未伴在身边,若真起了纷争,她自己未必能占优势。

    暗中思忖片刻,覃楠兮只好极识时务的收敛了恼恨,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让姜魁占了个先机,便毫不犹豫的将一道冷厉的眼光硬硬的甩了过去,死盯住姜魁,不言不动,却也绝不相让。

    姜魁两眼泻着凶光,抬手对覃楠兮略拱了拱,阴阳怪气的道:覃公子真是久违了,听说公子近日闭关苦读,怎得今日就出关了

    覃楠兮常与司徒翀两个结伴游逛,为图便宜通常女作男装。因此见山楼里常来的诸家公子大多知道他姓覃,是尚书令覃子安大人家的人,但也都知道他并非覃家正牌少爷覃楠甫,只猜测他是覃大人的侄子,宗族之类,兼着他平日又总与国公府三公子在一处,因此众人才在面上略敬他几分,称他一声公子罢了。

    前次姜魁强娶民女,被司徒翀覃楠兮两个撞上,连打带骂将他当众收拾了一番。姜魁理亏在先,又惧怕靖国公府,当时只能吃了个暗亏。今日冤家路窄,难得又只有这个旁门左道的覃家少爷一个,他自然是不愿放过寻仇良机的,可他似乎又有顾忌,只急吼吼地瞟了自己桌上为首处一眼。

    雪蕊在一旁拼命挤眉弄眼地阻止,可覃楠兮就像看不见一般。只见她倒捏着折扇略拱了拱手,起身应道:有劳姜兄惦念了,小弟奉命闭关思过,昨日才得出来。不想今日便有幸重逢,也不枉了小弟我于关中日日惦记着姜兄。

    呦,这闭门思过果然奏效,连你这样牙尖嘴利的小子也学会说好听的了。姜魁只道是覃楠兮有意与自己修好,不免得意。

    那是自然,吃一堑长一智嘛。覃楠兮慢慢踱到姜魁桌边,笑的一脸狡黠:小弟左右思量,姜兄名门之后,人品行止处处透着大家风范,周身诸多的优点也足以光耀门楣。细细数来,样样都令小弟五体投地,足可作一联以称道。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姜魁咧着大嘴乐道。

    覃楠兮嘴角一勾,侃侃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她话音才落,心底的得意都还未来得及泛起,姜魁身旁的一个人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人循声回望,只见那人正低着头喝茶掩饰失态,因而辨不清他的眉目。

    桌上一时静默。呆了半晌,姜魁才听清对面的一个书生从舌底递来的话:他这是在说你忘八无耻

    姜魁一听,犹如油柴见了火星,登时连脑门都烧的通红,两眼生烟,龇牙咧嘴的飞身跳起,一把就攥住了覃楠兮的臂腕。

    覃楠兮毕竟是个细瘦的女孩儿,哪里受得住,只顺着姜魁的蛮力,身子猛一趔趄,整个人便扑倒下去。

    她还算镇定,慌忙之间,还记得伸出另一只手去扶身旁的桌案。可是,却被那把该死的,拿来装腔作势的折扇拖累了,她一把扶空,整个人连头带脸,齐刷刷的向地上拍了下去

    啊身后的雪蕊叫的尖声大气。

    覃楠兮双眼一攥,只听到耳边一阵风响。

    忽然,只觉身子一滞,停住了。

    哈,不疼,浑身上下没一处疼痛没跌倒,好险覃楠兮屏息片刻,才小心的睁开双眼。只见木纹斑驳的楼板撞进了眼帘,鼻尖上已有旧木陈腐的气息在萦绕。

    心底一松,她长长吁出口气。回神过来,才觉出肩上正有一双手牢牢的撑着。原来不是侥幸没有跌倒,是有人扶住了自己

    略怔了怔,她决定抬起头来。

    迎面,只见一袭天青。那青,宛如长空无云,纤尘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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