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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暗念
    靖国公府门前,柳七欠身别过送他出门的众人,返身上了侯在门外的马车。

    太医署的两位当值医官,和国公府的管家及几个有头脸的下人,躬身立在道边,看着那一乘车马消失在阔道尽头。

    车上的柳七神思不属,一路上时不时挑帘望向车外。他苍白的嘴角,抿成阴冷的一线,身在车中,心却系在乾宁殿。清早离开将军府时,司徒逸还没有回来,昨夜殿前的大事也还没有消息传来。

    先生阿萝担忧的唤了一声,她看得出柳七少见的心神不宁,却不知他为何不安,只道是他因老国公夫人的病焦急,老夫人的病势果真沉重难逆吗

    柳七闻言微怔,随即阴沉一笑道:这老妇,也是天命不凡,她跋扈刻毒了一世。临了,却还有牧云这样的人前嫌尽泯,全心救助维护于她。只可惜,天意不可违,病沉势难逆,这也是她的报应,横竖就是这几天了。

    阿萝略为意外那,岂不是等不到嗣国公回来了

    柳七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又挑帘望向车外,见道边一骑,已不远不近的随了上来,忙命车夫停车,吩咐了阿萝先行回府复命,便独自下车向坊中一处茶舍去。

    柳公子那马上的青年须臾也随他进了茶舍,笑盈盈施一礼,立在柳七落座的案侧。

    柳七抬手相请,神情轻松淡然,仿佛相熟友人偶遇。

    两人相对而座,柳七一面提壶斟茶,一面低声道:情形如何

    昨夜,大将军忽称手中握有密旨,旨称元平已立弘阳王为太子。那些阉人都不中用,听了这话,都以为大将军是要借机废立,大多吓破了胆。禁卫正要强攻时,殿里反倒是冲出一班内卫,内外夹攻下。那些阉人多数当时毙命。咱们的人已尽力斩杀了,可,可那张兔儿还是让将军活捉了。

    柳七听罢,顾不上细询张兔儿,只震惊道,他真这么做他正斟的茶手,甚至惊的忘了收停,直到暗红的茶汤溢撒漫桌,才慌忙住手,愣愣放下茶壶又复问一遍:他,真这么做了

    年轻人一面唤店童来收拾满桌的茶汤,一面神色忧急的点头肯定是

    柳七长叹一声,苦道他这是真铁了心要留下了

    先生抬举了,晚生自忖才疏学浅,不堪如此赞誉那年轻人忽然笑逐颜开,对着柳七道。

    柳七微愕,随即余光扫见靠近上来的店童,转瞬明白过来。他收敛惊愕的心神,唇角很快溢出满意的笑意。不觉暗赞姑姑确实会调教人,这些年轻人行事谨慎,确实堪用。

    公子谦逊了柳七扫了一眼低头擦桌的店童,淡淡应付着。

    直到那小店童收拾净了桌案,重又斟上新茶,转身退远了。柳七才轻抿口茶,神色如常道,那张兔儿不堪大用,本就不指望他做得了这样的大事,好在他知道的不多,弃了就弃了吧,只需立刻派人去把玉雪堂里收拾干净就好。倒是这元平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竟然狠险如此

    年轻人眉心猛皱,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这事元平帝早已得知了消息

    柳七微微点头,眼神在四围逡巡,警觉的如同暗夜的猎豹,可通身的气度却闲散淡雅到极致他能蛰伏十多年,自然有常人不及的聪慧果决。只怕是他早已觉察了张兔儿的图谋,好在我们也是早有防备,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以供他攀查。他查不出更多,只当是张兔儿他们贼胆包天,妄图替废帝起事罢了。

    公子是说,元平帝以为张兔儿是废帝的人

    柳七道:张忠是废帝的人,元平帝不动他,只是等他们自漏马脚,要连根端起内监中废帝的旧人,一次铲除干净而已。

    年轻人点头微笑,放心下来既然元平帝认为张兔儿他们是废帝的人,又何必以自身犯险

    柳七笑道:他聪明的很,这是顺水推舟。废帝旧人不可畏,可心怀异志的朝堂文武却要收拾。这次,他这样借将军的手,一则打压了朝上废帝旧人,又能坐实了将军意图谋反的罪名,以便日后随时清算,可不是一石二鸟

    可,可是司徒将军,他难道看不出元平帝的用意殿内早有内卫护卫,却偏偏等到禁卫听了将军得指令,强攻殿门时才动手护驾,这么明显的事年轻人听得不解起来,满眼不可思议的疑惑。

    柳七闲闲捻着手中的小杯,苦笑道:司徒逸是什么人,他当然看得出。只怕是他早就知道殿里有内卫护驾,才敢下令强攻的。他这个人,最擅长得就是冒险奇袭。剑走偏锋这种举动,是他的寻常路数。他这么做,也是将计就计,押上自己,借机促成弘阳王册立太子一事。

    说着,柳七不觉摇头慨叹起来司徒逸和元平帝,一对儿聪明人,既然他们都知道暗处尚有威胁,他们君臣之间就暂时不会撕破脸。这平衡的微妙之处,就在于互相装作不知道罢了。只是,只是我想不明白

    公子觉出有何不妥

    倒算不上不妥柳七放下手中空杯,提壶又斟了一杯,只是,我了解司徒逸,他不是个恋栈富贵权势的人。且楠兮自小就厌恶纷争,一心想在翠微山隐居。我是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铁了心要留在这名利场里打滚柳七话到尾处已仿佛是自言自语。

    他了解司徒逸的性情为人,知道他不会为了权势去钻营,更遑论为了权势去冒险。可他昨夜的决定,已是极险的一招,柳七是怎么都看不透他这突然的变化。

    公子身边的年轻人轻唤一声,转话试探主子之前答应了公子,给公子半年时日,劝司徒将军离开朝堂。可眼下,若按公子所说,司徒将军定下心意要挡在其中,这怕是咱们不得不分心来对付他了。

    年轻人微微顿口,见柳七不阻止,又接道:咱们在朝上的那几个大人,也都是十分得力的。以司徒将军如今的势头,若想寻些罅隙,弹劾将军,进而离间他们君臣,倒并不难。不知属下是否就此通知几位大人

    柳七侧头深深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半年之期未到,如何断言我劝不动他若我应允之前,你们敢擅自动手,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姑姑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说罢,柳七长叹了一声,声音缓和了几分: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动司徒逸。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司徒逸和元平的聪明,只怕想靠几个朝臣离间他们,是自不量力的。

    那年轻人面上拂过一丝惶恐继而眸底一亮,颔首道:公子赎罪,属下无意冒犯,只是

    罢了,你也不过是心急些而已。柳七淡淡一笑,安慰道。

    年轻人感激的望了一眼柳七,赧颜道:是,属下不才,担当不了大事

    柳七浅笑道:无须妄自菲薄,我知道姑姑的心思。可毕竟,是我身在长安,若能劝司徒逸离开最好,若不能,那也要化他为我所用。你转告姑姑,就说请她老人家放心,江南道上的事都已准备妥当,只要这里时机合适,不论长安,江南,我都不会手软的。

    是,属下遵命年轻人放下心来,口中领命,手下却在替柳七斟茶,仿佛一对寻常朋友彼此闲谈一般。

    柳七主仆二人谈罢,尚未起身,两人身后角落里的一桌上,一个青兰衣衫的少年,已缓缓行到掌柜处,兑了菜金茶钱,神态安然的出了门去。柳七主仆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全然未察觉出这个少年有什么不妥。

    待那少年慢慢转出了柳七主仆的视线,他忽然神色肃然,飞身疾跑起来。昨夜乾宁殿前,他领了司徒逸的命令,注意柳七的行踪此时,他必须要赶在柳七的手下之前,赶往西市的胭脂铺玉雪堂,绝不能让柳七的人将那里整理干净。

    步出茶坊,柳七便与那年轻人分道。他无心寻车,只将身心沁在暮夏骄阳中,缓缓舒展。

    多少年来,他就像一枚见不得日光的月影,躲在暗处。二十年精心运筹,姑姑和苏先生的终身心血,终于让眼前的路渐渐清晰起来,那不远处金光闪烁的殿宇,也似乎已近在咫尺。

    细细算来,柳七几乎认定,他们的大事毫无纰漏。

    江南道,这大楚的钱粮库,金箔仓,有金不遗的准备,可谓万全。那数十多万弥勒将军的信徒,已磨刀霍霍,随时候命起事。而因江南道是废帝旧部,当地官员,多对元平帝心存忌惮,有这基础,他们生造的那弥勒将军的信徒在江南道成势一事,地方官瞒的密不透风,可笑元平帝至今竟然丝毫不知情,还在一心对付司徒逸这头榻泮猛虎。

    想到司徒逸,柳七只觉心头微微泛起苦涩。纵然因为覃楠兮,他对司徒逸心有微芥。可两人间十多年的情谊,有九分并不虚假。想想那些云泽雪原里指点江山,那些豪气干云的对饮无限,他是真心不愿将来与司徒逸对阵两泮。

    长叹一声,柳七敛尽了心底的无奈,远远望着司徒大将军府高阔的大门。咬牙定下心意来。

    一定要让司徒逸离开,让他带着覃楠兮,带着自己对楠兮妹妹终身无法实现的诺言,和自己心底里那对翠微山的留恋怀想,离开这混乱肮脏的长安。这是为了司徒逸好,亦是为了他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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