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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42.县令
    罗用今年虚岁二十八, 在这朝堂之上不算最年轻的, 那些士族名门之后, 比他年轻潇洒才高八斗的人物多了去了。

    长安城中许多士族郎君青年才俊, 都是在十几岁二十出头就已经有了名声,长安百姓对于他们的追捧, 不亚于后世的年轻人追捧明星偶像。

    罗四娘眼下正在经营的《长安趣味谈》,哪一期若是有这些年轻郎君们的篇章,那一期就会卖得特别好, 常常断货需要加印。

    一说起这些个青年郎君, 大伙儿的印象就是年轻帅气、出身高贵、风流倜傥、学富五车、君子风范, 云云。

    在这方面,罗用确实是比不过他们, 但是要说搞发展搞建设,那就别说这些士族小郎君, 就是他们的家富家翁站出来, 也没几个比得过罗用。

    如今在这朝堂之上, 若说拔尖的人物, 像房玄龄李靖那样的老臣暂且不提, 长孙无忌是个活跃的,李绩这个人也很能服众, 另外, 那褚遂良也很被人看好。

    褚遂良这个人很有文化, 不仅写得一手好字, 而且博古通今通晓经史子集。

    当年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在洛阳办文学馆, 广招天下饱学之士。当时入馆的那十八个人,号称十八学士,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便在其中,褚亮与虞世南、欧阳询乃是好友,褚遂良自小常受他们指点,年少便有才名。

    前几年褚遂良在长安城任黄门侍郎,后来又被圣人差遣到各地去视察,早前因为他父亲褚亮过世,褚遂良辞官回乡守孝。

    不过这个人既有才学,又是名士褚亮之子,为官这许多年也确实干得不错,那么重新启用那就是迟早的事。再加上他如今也才四十上下,待到新皇登基之后,应也还在盛年,所以可以说是前程可期。

    然而,若要说真有能力搞事情,能够左右朝廷局势的人物,那在将来的这些年里,主要还得看长孙无忌和李绩。

    他俩下来,就是罗用了。

    大伙儿如今也都看出来,长孙无忌明显就是在拉拢罗用,然而罗用却是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是对的,圣人虽然有意将新帝托付给他的这位大舅兼挚友,但他也不想让长孙无忌只手遮天啊,对于罗用的这种态度,皇帝显然也是比较满意。

    大伙儿将这些事看在眼里,有一回,一个人便当面讥讽长孙无忌:“君堂堂国公,因何竟要巴结罗用那块棺材板?我可听闻他都没给过你什么好脸。”

    这人也是不要命,明知长孙无忌将来很可能手握重权,还敢当面这样硬怼,要说唐初这时候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普遍就是这种风气,硬茬很多,一个个虎了吧唧的。

    长孙无忌这个人手腕灵活,反应也很快,被人这样怼到面上,他都没有恼羞成怒,笑嘻嘻回道:

    “那既是块板材板儿,又能给谁好脸,可曾给了你好脸去,若果真有,你且说来,我定要办一桌酒席帮你好生庆贺。”

    旁边他的那些有人也是跟着起哄,闹得那个找事的人灰头土脸,很是没趣。

    后来罗用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棺材板这个名号不仅能挡许多麻烦事,还能当遮羞板来用。

    这官场之上闹哄哄的,罗用一般也不怎么掺合,就连交际应酬都很少去。

    他现在往来最多的,除了白家人之外,主要就是这些时日在罗氏机器坊与他学算术的那些郎君,这一次罗用要兴办女子纺织学院,在选址这件事上,也多亏了这些郎君的帮忙。

    考虑到这一次前来报名的人数比较多,这所新学校的地方一定要足够大,又因为是女校,为了女学生们的安全着想,也不能办在太偏僻的地方。

    罗用原本寻思着,大抵还是要往城南那边去,不想这些郎君却帮他寻着了一个好位置,就在那城东万年县辖下的升平坊,也算是在比较靠中间的地段。

    这庭院很大,前朝那时候,原本也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居所,那也是个大户人家,阖家老小加上仆从婢女,足有数百口人,前朝从旧城搬迁到新城的时候,以当时的安置标准,他们家便分得了很大的一个宅院,听闻后来又往左右扩了扩,如今这宅院大小,足有三百余亩。

    后经朝代更迭,这个宅院几经易主,却是皆不得长久,所以就有人说它风水不好,如今的持有者乃是一个波斯人,那波斯人在中原待得久了,也心风水,这院子他买是买下了,却并不住,只偶尔租给其他波斯商贾暂住囤货之用。

    那波斯人也想转手把这宅院卖了赚一笔,换些现钱,奈何这院子名声不好,再加上久不修缮,屋舍也都比较破旧了,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便宜卖了他又不肯,于是一直拖着。

    这一回,得一个友人介绍,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罗用看上了这个宅院,开出的价格也很不低,他先是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待罗县令在这里办起了纺织学院,将来这左右邻里的宅院土地,价钱定是要一涨再涨,他这时候卖了院子,那不是显得很吃亏?

    罗用听了他这一番话,便笑道:

    “也兴许我这学院办没两日便要倒闭了,届时左右邻里的房产依旧不很值钱,便只有你这个院子早早脱手,卖得了好价钱。”

    “那如何能够?”波斯人丝毫不信。

    若说别人在这里办学堂会倒闭,他也许还信,换了罗用,他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即便这庭院之中果真有什么邪祟,也断没有他罗棺材板儿压不住的道理!

    波斯人说什么都不信,就是认定了罗用这个新办的学校肯定会红红火火,到时候他们这一片的房产都得跟着涨价。

    罗用也是无法,着实中意他这一处房产,于是只好又给他把价钱涨了涨。

    另外这名波斯人还提出,要罗用允许他们波斯女子入学这个女子纺织学院,今年头一年,要给二十个名额,以后每年再给十个。

    罗用经过一番思量之后,答应今年先给他们五个名额,以后的事情暂时不做承诺,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应该也会陆续开始招手一些外国的学生。

    招收一些外国籍学生,在眼下的长安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太学那边就有很多各个国家的留学生,这几年兴办起来的长安城内外的许多私学当中,常常也可以看到一些外国籍学子的身影。

    罗用的这个女子纺织学院,因为涉及到一些比较先进的纺织技术,目前并不打算大规模招收外国学生,等过几年以后,就可以慢慢将这些技术开放出去。

    那波斯人得了五个名额,当面表现出很失望的神色,等罗用一走,他转脸就兴高采烈地找自己那些波斯人朋友炫耀去了。

    生活在长安城中的波斯人数量很多,绝大多数都是以经商为生,也有在各地行走运货的,也有在长安城中定居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现在已经不经商了,买宅置产,过起了像员外郎一样的生活,有一些波斯人门面很广,识得长安城中许多郎君,在他们波斯人中间,也享有比较高的身份地位。

    这五个女子纺织学院的名额,对于这些生活在长安城中的波斯人们来说,自然也是十分可贵。

    将其中几个名额略卖一卖,这名波斯人便要大赚一笔了,而弄到名额这件事,也让他倍儿有面子。

    “……”

    “那罗县令因何会来买你家宅院?”

    “便是那王家郎君做的中间人。”

    “可是琅琊王氏?”

    “正是。”

    “你竟还识得那王家的郎君?”

    “如何识得的?怎的我们竟不曾听闻?”

    “……”

    “那名王氏郎君,近日可是在罗氏机器坊与那罗县令学算术?”

    “……”

    这五个名额虽然珍贵,但他们心里也都很清楚,那些真正最先进的技术,怕是还在罗氏机器坊那边。

    可那罗氏机器坊不是进不去吗,就连长安城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世族大家都未必能够办到,他们这些外籍人士,那就更难了,再说也不知道那中原黄帝对于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此次波斯女子入学罗用的纺织学院,他们议定了要尽量做得低调,最好选择他们与汉人女子生育的孩子送进去……

    而此时此刻,罗用要在长安城中开办女子纺织学院的消息也早已在长安城中传开了,平民大多都很高兴,因为家里的女子又多了一个入学的机会,至于那些个大家族,态度就各不相同了。

    有些人家比较开明,像那些眼下正在罗氏机器坊与罗用学算术的郎君们,大抵便都很支持自家女儿去罗用的纺织学院。

    虽说那纺织学院的等级比机器坊这边略低,主要培养的就是纺织方面的匠人,但所谓技多不压身,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多学一些技术在身上又能有什么坏处,再说那织造的活计,本来就是女子们要做的,去学这个也不算什么很离谱的事。

    但总是还会有一些看不开的人家,自持身份,不愿家里的女儿去那种地方学那些低贱的手艺。

    那些人家的女儿有认命服从的,也有自己也那般想的,也有激烈反抗的,罗用近日最不愿听到的,便是哪家的女子又上吊了,哪家的女子又跳井了,虽眼下还未有真正闹出人命的,却也很叫人担心忧虑。

    这一日,罗用又听闻有一个小娘子,半夜里翻墙逃家,结果被人捉回去,狠打了一顿,又给禁了足。

    当天下午,罗用便让人将那《贞观律》上的相关条文抄写下来,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张贴在长安县与万年县公府两处。

    按那条文上所言,如若打杀活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是要被判刑的,即徒刑,眼下这长安城中所谓徒刑,基本上就是送到矿区去挖矿。

    这件事让很多家长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冒犯,各种讨伐批判的声音很多,好在这几日不用上朝,一时倒也没人能够当面弹劾得了罗用,只是听闻在那小朝之上,有人议起此事。

    这些个风风雨雨的,罗用也并不很在意,反正他的底线就摆在那里,清清楚楚地贴在两县公府的外墙上。

    那些家长要如何管教儿女,罗用确实管不着,也无法可依。

    可谁若胆敢闹出人命,那便要到公府里来试一试他这块棺材板了,看他可会像过去那许多官员一般,轻轻将事情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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