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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战后〈三〉
    夏的长安本就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满城槐花飘絮人,而这一天的长安在美丽之外,又多了几分不同,自城外十里灞桥处垫着的新挖黄土一直铺到了明德门门口,而明德门里面的朱雀大街上,早就洒扫的几乎是一尘不染,两边每一个坊门前都整齐的摆放着香案,香案上焚香了了,大海碗里浓浓的酒香混着满城槐香,熏人欲醉。

    朱雀大街上一早就实行了街禁,坊中若有人要外出就只能走坊中后门,此时满城人表面的安静下其实压抑着火一般的热情,偌大的长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切都因为钦命监军使唐离大人回京,平叛军正式班师回朝。

    自去岁安禄山兵起范阳,旬月之间横扫河东,更前出一部兵马渡河南下,占据河南道东部半壁,长安人就没少跟着受惊吓,尤其当范阳叛军第一次在潼关城下窥探耀兵之后,长安城中的恐慌更是达到了顶点,当日下午就有长年寓居在此的江南富商匆匆出城南下返乡,此例一起,帝京坊间愈发震动,若非兵部尚书薛龙襄见机早,迅速命京兆尹衙门出面安抚弹压,并调动羽林军严守四城一十二道城门,只怕这场发自民间的慌乱只怕会越闹越大。

    只是人虽然留在京中,坊间百姓难免心中惴惴,朝廷里的军政大事他们难以明白,也不想明白,于是就人云亦云的将平叛初期一力主张避战地唐离给骂了个臭死,文人掌兵如何如何。畏敌如虎如何如何,类似的话语几乎在长安每一个茶坊酒肆间流传,帝京里的百姓,自来就是天上事知道一半儿,地上事情全知道的万事通,这一番评论骂下来,真是说的煞有其事,直将唐离的军略批的毫无是处,由此唐离本人也就成了祸国奸臣。混忘了唐离这才子的称号当初也是他们一力捧起来的。

    及至今春一来,唐离以监军使身份坐镇关内道开始平叛决战,朝廷军每战必胜,随着大战开始后一个个捷报传回,茶坊酒肆中地闲汉们先是不信,再到半信半疑,一旦最终确定这个消息后。帝京百姓们立即将他们善忘的天赋发挥的淋漓尽致,前面的骂声还未完全消尽,歌功颂德之声已连片而起,就这么三两日间,往日的祸国奸臣立即就成了风流才子,文武双状元,尤其是当小丘之战过后。唐离面对数千胡骑精锐坚守不退的经典战例传回,种种赞扬更是到达了顶峰。

    安史乱起,大唐北部陷入刀山火海,长安震动,帝京也没了往日胡人穿行,热闹不堪的景象。承平百年地京都百姓提心吊胆这大半年着实是憋的很了,此时史思明自刎,安禄山被心腹宦官李猪儿所杀。安史之乱就此平定。压抑已久的长安百姓还能不趁着这个由头好生热闹热闹虽然限于京兆尹衙门的禁街令暂时不得外出,但这些人却都心情激动的等在坊门后,等着唐离及平叛军进城时禁街令解除的时刻。

    卖胡饼的明老四是个四十多岁地鳏夫,往日里就靠一副胡饼挑子讨食吃,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个松闲时候儿,难得今天逢着街禁做不得经济出来趁趁热闹,一大早起身就开始等。一个时辰过去。又一个时辰过去。眼见就要日近中天,正在他如其他街坊一样。等的颇有些不耐的时刻,就听南边儿明德门那里终于传来了九声悠长苍茫的号角,号角一起,各坊间用于标示开闭坊门的钟鼓也同时敲响,随后就是呼啦连声,站位靠前的明老四几乎没动脚,就被激动起来的街坊们裹着如潮水般自坊门处涌出来,左右看看,原本因禁街显得空荡荡地朱雀大街两侧瞬间就已是人满为患。

    号角声停不久,眼力好的已远远能见到一面硕大的黄罗伞盖,明老四随后就听身边人群不远处一个高门大嗓的声音兴奋叫道:大家,这是大家的銮驾。大家亲自出迎了这可是本朝第一遭儿,唐例,宫内人习惯将皇帝称为大家,久而久之,长安百姓也熟悉了这称呼,情形颇与宋时坊间将皇帝称为官家相似。

    一听说皇帝亲自出迎,明老四随着众人噢的一声惊叹,原本就激动的情绪愈发地高涨了,拼命瞪大眼睛向着南边看去,只是在明老四刚刚看到一片模糊黄影时,就听南边一阵山崩般地万岁声传来,随后就见南边坊街上地百姓如狂风临水一般,人群就似波浪一般矮下去半截身子,分明是远处百姓在迎驾了,这股浪潮波及到这里,明老四也就扎煞着手,有样学样的随着左右街坊跪下了身子,兴奋地同时又有些遗憾,虽然能赶上圣驾出宫,但看这样子终究是难以一瞻圣颜了。心中想到这里,他的脖子就愈发挺的直,想着趁这时刻好生看看天子的銮驾是什么模样也好。

    随着銮驾的明黄颜色越来越近,大批的长安府公差及羽林军蜂拥而来,背对朱雀大街,面朝着众百姓,几乎是一个排一个的堵在了跪倒的人群之前,一双双眼睛瞪的溜圆,跪倒的百姓只要稍有动作,立时就能引来数十道目光,在这样的微压下,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明老四伸长的脖子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明老四打小在长安长大,数十年来又做的是卖胡饼的营生,日日走街串巷,左近的人都认识他,加之面相又长的忠厚老实,许是因为这些因素的缘故,他刚低下头不久,就见一双公差穿着的皂靴离自己越来越近。

    老明,你好福气,待会儿你代表本坊去给圣天子献酒祝捷,还不等明老四反应过来,那公差又低头嘱咐了几句话。随后就是一声可记住了。

    被这突然的消息震地糊涂,加

    喝问的又急,明老四迷迷糊糊间就点了点头。及至了,他才反应过来,既不敢再大声问。刚才那话又着实没听清楚,一时又晕又急。额头间刷的一声爆出一头白毛细汗来。

    不等明老四打退堂鼓。随着南边山呼万岁之声越来越响。銮驾也就越来越近,此时的明老四就似喝醉酒了一般,带着一头汗的脸上涨地通红,心里只剩下紧张了。身边的热闹却是恍然未觉。

    呼喊万岁之声已是近在咫尺。此时明老四这边百姓口中虽是跟着喊,但一片人头却愈发垂地低,倒不是他们想如此,实在是吃不住公差及羽林军那凶狠地目光,仿佛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人都有意要刺王杀驾一般。

    准备着,公差地这句低语让明老四全身一震,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不等他低头擦擦汗,就觉身边的公差低头在他肩上一拍。去吧。

    到这一步,明老四已是退无可退,好在他走街串巷多年,也是见惯人的,勉强站直身子,喝醉酒一般从人群里穿过向前走去。羽林军身后地香案上早备好了海碗装着地美酒,迷迷糊糊端起一碗,明老四双手捧着就向那一片明黄走去,至此,他始终没敢抬头看看那片明黄颜色下到底站着什么人。

    陛下天恩,跪倒身子的明老四双手捧酒碗过顶,带着颤音的刚说完这四个字,后面公差原本交代的话却再也想不起来。越是用力想,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手上酒碗也就越发抖的厉害,滴滴酒浆晃出来撒在他身上星星点点地。

    起来吧,銮驾上这个少年口音此时在明老四耳中实在与仙音无异,上身僵直着不动,明老四双脚慢慢站了起来。

    但觉手上一空。明老四捧着的酒盏已被人接了过去。低着头的他随后就听到刚才地声音轻笑着道:这是长安百姓为贺朝廷平叛大胜的祝捷酒。该当唐爱卿你来饮才是。

    随后明老四就听一个清朗地声音续起道:若无陛下,焉有平叛军之大胜。此实是天佑我大唐,臣不敢居功。然则若论这碗酒,实该敬奠此次平叛之战中为国尽忠的将士,这声音到了这里,已颇有几分黯然。

    爱卿说的是,言语刚罢,一直低着头的明老四就见身前一片水光,却是那碗美酒已被缓缓泼洒于地,以为献祭。

    抬起头来说话,直到被身侧的羽林军碰了一下,低着头的明老四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地,猛的抬起头来,却又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低下头再次抬起后,明老四总算稍微镇定了一些,却见身前大半腰高的銮驾上,一个全身金黄铠甲的将军正陪着一个身穿九龙冕服的少年,那青年将军虽然一身铠甲装扮,但他颀长的身量及俊逸的脸上却透出浓厚地儒雅气息,至于那九龙冕服的少年,明老四不敢细看,一瞥之间唯一感觉到的就是一股勃勃英气,至于相貌,反倒是记不大清楚。

    从小到大,李睿还是第一次见着明老四这样的人,他那惶恐着惴惴不安的样子显的分外真实,正是这份真实让李睿来了兴趣,笑着和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

    皇帝问话,按明老四的常识自然应该跪下答话,只是陛下刚刚叫他起来说话,现在若要再跪又不合适,一时进退两难地明老四就这样熬煎地站着,口中答话道:小民明镜,因在本族堂兄弟中行四,因此街坊们都习惯称呼为明老四。小民现以卖胡饼为业。

    明镜这名字倒也别致,闻言,李睿微微一笑,卖胡饼一日可得利几何能顾得住你地生计。

    小民自做自卖,也不雇伙计,所以一只胡饼倒有半利,连带着自己的吃食也能包进去,勤俭些生计尽能过得,若是象安贼乱前一天能卖出百五十只胡饼,小民晚上还能沾上酒荤,说到本行生计,明老四明显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流利起来。

    噢安贼乱前一日可卖百五十只,现在又如何。

    现在好时能买上百来只,若是差些就是八十只上下,虽然糊得住口,但酒荤却不能常吃,正自说到这里,明老四蓦然觉得脸上一热,却是身边看护着他地羽林军士微不可察的盯了他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激灵灵醒过神儿来,经过刚才对答渐渐镇定下来的他嘴上忙又补充道:不过自朝廷平叛大军的捷报传回京师,小民的生意就一日好似一日,原本日日都只卖得七八十只胡饼,渐渐就涨到九十只,百来只,自前两日朝廷大军班师的消息传开,小民的生意一发的好了,昨个儿就卖到一百二十六只,现如今听街坊们说,明德门里来长安的人越来越多,小民寻思着这经济营生只能越来越好,兴许过得几日就又能卖到百五十只。这一切都是托陛下的福,托文武双状元唐大人的福,说到这里,明老四一时福至心灵,扑通跪倒在地上,口中连声道:小民给陛下,给唐大人磕头了,言未毕,他果真蓬蓬蓬三声重重叩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唐爱卿,你都听见了吧,文武双状元连朕听着都耳热,笑着向唐离打趣了一句后,李睿扭过头来道:来,看赏另赐一坛御酒,点头果子四件,让他好好过过酒荤。

    目送明老四千恩万谢的去了,銮驾继续前行,扶着黄绫栏杆的李睿两边黑鸦鸦跪倒的百姓道:自去年安贼作逆,时至今日长安百姓才算真定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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